季尘成了局外人,是这个幻境中的局外人。她走不出天地,走不出山海。每日,她只能看着穆苒不停的折腾乔郎的尸体,想要将早已亡故的他复活。可她又不像个局外人,她每日每夜都能真真切切的感觉到穆苒的痛,亦是属于她季尘的痛。
岁月在弹指间飞逝,穆苒看不见来自未来的她,但是她却能看见穆苒所经历的一切。包括穆苒知道甄韦失踪后,偷偷潜进那个充满噩梦的府邸,进了藏经阁翻出了许许多多古老的书籍带走。
她看到穆苒不停的翻找书卷古迹,将乔郎的尸体换了一个又一个的地方。自那日剥脸之后,乔郎的身体神奇的不会腐烂了,穆苒驾着马车带他走遍了千山万水,寻找让他归来的方法。
还有,寻找的途中,穆苒怀孕了。痴傻的她,分不清那个孩子是乔郎的还是甄韦的。她疯癫的不想要那个孩子,将那个孩子视作噩梦。她终于依依不舍的将乔郎放进了棺木中,用着阵法将自己传送进了一个四处都是骷髅的深山。她抓了一只白狐,和那只白狐签订了签约,请求白狐替她守护他。她给白狐起了名字,叫白焱。
眼看着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她不想要那个不确定是谁的孩子。她在和白焱签订了契约后,在骷髅山石室外,拿着木棍敲打着自己的肚子。那个孩子,被她亲手从腹中打脱,她匍匐爬行着,身下鲜血淋漓。
望着她的样子,季尘的肚子也在痛着,一样的孩子剥离身体的感觉。不同的是,前世的穆苒不能确定那个孩子是不是乔郎的,但是她却能确定她亡故的孩子,是属于乔郎的。失去爱情的穆苒,已然成了一个疯子。她在疯魔中,一日日度过了年岁。她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短短的几年,她便百病缠身。
她撑着病体,守着乔郎的棺木,默默的流泪。她绝望死灰的心,在一次次希望中被磨灭殆尽。病发之前,她靠着乔郎的棺木,泪流满面的说,“乔郎,我……我不行了。”
“可是,我好想你啊,我好想再见你一面啊!就一面,都不行吗?”
“天人永隔,是什么样子的啊?”
“乔郎,你说我死了,会不会见到你?”
“可是,我想起来了。”她面色惨白,无尽错乱的回忆在脑海中深陷,在这一刻那么的清明。她说,“我不敢见你啊,我身上那么脏。”
那段时日,她都不知道被那个人强了多少次。她敲掉的那个孩子,也十有八九是他那个人的。因为算算时日,是乔郎的孩子可能性小太多。
“乔郎,你的尸体不会腐烂了,就像睡着一样。那我是不是可以相信,真的有一天,你真的会从睡梦中醒来?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一种方法能让你活过来?”
“我想你,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你活过来,我愿意用我的生生世世去换。”
“可惜……可惜我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寻找那种办法了……”
“我支撑不下去啦……”
“我知道,我的身子早已被玷污,我不配你干净的爱,所以我不能和你葬身在一处。”
“你在这里好好的待着,这个地方是我找到的最安全的地方,等多年过去,白焱会帮我守护着你,等你清醒。”
“我是个不详之人,我离你远远的,远远的……”
太多太多的话,同他一一的述说着。自知时日无多的穆苒,跌跌撞撞的离开骷髅山石室。她一走,季尘的脚步跟着牵引。季尘看着穆苒离开了骷髅山,用着最后的力气,走进了另一处山脉。
她面对着崖风凄凄之处,病态深重的脸更加的苍白了。还穿着所谓嫁衣的她,如雏鸟展翅一般的张开双臂,纵身一跃跳下了山崖。临死前,她浅声低语,“乔郎,若有来世,我还要走遍千山万水,一定要将你复活,那时候我要干干净净的做你的新娘子,死了也要和你葬在一起。”
只可惜来世怎样,又有谁可知?
阴森的地府,幽暗可怖。跟着穆苒一同跳山悬崖的季尘,耳边呼呼而过之际,便到了炼狱。
有小鬼前来,什么话都不说,将穆苒绑了起来。有一缕魂魄,在穆苒被捆绑的时候,飞速的剥离了穆苒的魂体,向着忘川蒿里飞去。季尘知道,那应该是她的执念精魄。季尘不属于这个时空,木然的跟着穆苒,不被小鬼察觉。季尘发现,自那执念精魄飞去忘川,她的眼神空了,双目呆滞的没有一丝丝的神采。
“钟大人有命,此女子不得入人间道,将她带去见他。带她去见他之前,让她去炼狱走上一圈。”小鬼翻开奏子,厉声道。
穆苒成了一具无悲无喜的魂体,被小鬼牵引着,朝着炼狱的方向飘去,季尘也不由自主跟着穆苒飘向炼狱。
炼狱中,满耳皆是惨叫。受刑的小鬼,面目狰狞,被折磨的没有了一丝丝的形态。季尘跟着穆苒走过了一层层的炼狱,听着他们的哀嚎声,身心皆凉。忽地,在刀山火海的尽头,有一个始终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的人吸引了季尘的目光。季尘心房痛了,转而向着那人走过,泪水纵横在她的脸颊。
眼前的那个人,全身被插着铁枝,吊在火海中灼烧。他的面目全非,血肉横翻,白骨露出了脸外,森森刺目。
“乔郎……”她跳进了火海,踩着刀山,一步一艰难的朝着乔郎走去。可是她不属于这里,他永远也看不见有一个人,在刀山火海中深陷,只为靠近他一点。他所有的目光,都落在穆苒的身上,眼中全是痛苦和渴望。
他渴望,她能回头看他一眼。
可是,并没有。
穆苒被小鬼们拉出了炼狱,渐渐的在他的眼中消失。
“啊……!”被关进炼狱多年,他终日咬紧牙关强忍着十八层炼狱的每一样刑罚,从不肯同其它小鬼一般凄惨喊叫的他,仰头狂叫,哀嚎声声如天。
“乔郎……乔郎……”走了许久许久的季尘,全身被火海灼伤,她踉踉跄跄的爬到乔郎的面前,双手捧着他的脸,泪如雨下。
“该换蒸笼狱了。”判官的指示传来,小鬼就这么的在季尘的面前,将乔郎从铁树炼狱带出,押着他放进了巨大的蒸笼中。
她哭着跟那群小鬼跑,双手去拽小鬼的身子,可是她怎么拽也拽不动小鬼。转而她扒着蒸笼,想掀开关着乔郎的那个蒸笼。可是,她却没有一点点的办法,眼睁睁的看着蒸笼下的火光大起,蒸汽缓缓腾空。
“乔郎……呜……”绝望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季尘哭的心肝肺都在疼,她趴在蒸笼上,咬碎了牙关。
原来她的乔郎,是这般在炼狱中受刑的。
这十八层炼狱,他都要轮番走一遭,这一待就是整整一百年啊!
曾经他给她的痛,比起他现在所受的折磨,算的了什么?
算的什么啊!
蒸笼开,有冷风在吹着他蒸熟的灵体。他双目黯然,无一点点的神采。待到他的身体冷却,又被重塑肉体,被带入下一层地狱。
“啊……!”只能看着乔郎受苦的季尘,痛苦的抱着头,尖叫声裂变苍穹。无尽悔恨的泪水,顺着腮边滴落。
她前世,到底对乔郎干了什么啊!
她再也受不了眼前的一切,身子踉跄的摇晃,瘫倒在地,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她晕倒的那一刻,白光在包裹着她的身体,她一点点的消失在了炼狱中。
……
时空转换,冥界的一切都在变化着。转眼沧海桑田散尽,巨大的府邸立于冥界。撑着额头倚靠左殿卧榻上的萧亭,疲惫的合着眼睛。
有鬼侍前来,咿咿呀呀的对他说话。这时,他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无力的问,“他们都没事了吧?”
鬼侍点头。
“我知道了。”萧亭撑着卧榻起身,重伤的灵体却撑不了几步路,便扶住修罗殿的墙壁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鬼侍急切的上前,扶住萧亭的胳膊,又在嘀嘀咕咕的说话。
“无妨,这伤无大碍,你扶我去养灵池。”萧亭舒缓着气息吩咐鬼侍。鬼侍应,搀扶着萧亭走过一条条蜿蜒崎岖的道路,进了养灵池中。
还是那一样的蓝色冰幕灵池,浓烈的至阴之气盘旋在整个山洞中。萧亭推开了鬼侍,一步步的走近了冰池,仰头望着里面的人,故作平静、语带调笑道,“怎么样,养灵池待着还舒服吗?”
“我不介意腾点地方给你待待。”养灵池中,五官全无的乔郎,嗓音虽是无力,但是回起嘴来的火药味一点也不消减。
“我早就在里面待过了,滋味比你清楚的很,就不跟你争这一席之地了。”萧亭垂在腰间的手中,有脸谱浮现。他借着薄弱的灵力支撑,将面具送进了养灵池中。萧亭嘴角一勾,在他开口前先行说话,“你不用感谢我。”
“我从来也没打算感谢你。”面具贴合了脸,乔郎的脸恢复如常。可是,他依旧合着眼睛,语气和冰幕一样的能冻死人。
“呵……”萧亭笑了一声,懒得和他吵架。
他的伤也很重,要不是觉得他的伤比他更重,他才不要把冥界的疗伤圣地让给他。
“你……”良久,乔郎缓缓的睁开眼睛,神色复杂的望着萧亭,语气终是软了,“没事吧……”
“再有事,也比你好。”萧亭哼了一声,身子一虚,靠着冰幕盘膝坐到了地上。他舒缓着气息,反问,“真心么?”
“何意?”
“我觉着,你这声关切不真心。”萧亭仰头望着乔郎漂浮的衣摆,不顾他的逐渐的僵硬的脸色道,“你是想问问她怎么样吧?”
乔郎,“……”
“得了,别装了,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不就是不恨她了,想关心她了么?”萧亭竖起双指摆了摆,“小意思,你要主动开口,我可以告诉你她的情况。”
乔郎,“……”
“怎么,心里放不下昔年的事情还是怎么回事?问不出口我就不说了啊!”萧亭故意气他。
乔郎,“……”
“不难为你了,她还活着。你昏迷之后,她也昏迷了。那个道家的小道姑,还挺有本事的,硬生生的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去。说来也好笑,她能感觉到你的存在,想当场就将你收了。好在我动作快,把你抢回来了。本来那破阵法就把我伤的不轻,为抢你,我伤的更重了。”
“那她现在在哪里?”终于还是没忍住,乔郎主动开口,故作寻常的语调,怎么也掩饰不住关切。
“有异性没人性,我伤的那么重,你都不关心!”萧亭将胸口一捂,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乔郎白眼一翻,“你是猫妖,你有九条命,想要你死,简直难比登天。爱说说,不说滚,别打扰我养伤。”
萧亭内伤,“明明是鬼仙,仙你懂吗?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猫妖了。”
乔郎索性将嘴巴一闭,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和他说上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