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除夕,穆苒在毫无知觉危险到来的快乐中度过了。说来也是奇怪,自打穆醇升了侍御史之后,他就不怎么同意她去师父那边了。每次她想去看师父甄韦被穆醇拒绝,穆苒就很是不明的问穆醇,为什么不让她去师父那儿。穆醇每次都说,“你师父最近心情不太好,朝堂有很多烦心的事情,不要总去打扰他,你太吵了。”
好吧,她太吵了。
这个理由似乎勉勉强强的能过的去。
可是穆苒总觉得,每次师父看见她就觉得特别开心啊!怎么会嫌她吵呢?
问了几次,穆醇也懒得再回答她了,丢下一句去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要去你师父那里后,板着脸再不理她了。
原来爹爹是和师父吵架了。
穆苒这时才恍然明白过来。
穆苒心里肯定等爹爹消了气,就会让她去师父那里了,到时候再给师父带点好吃的过去,师父也不会再生气了。
她天真的想,很快的就将这件事情忘记了,更多的时候是躲在房中,玩着乔郎送给她的剪影,想着他们初识的情形。抑或是拿着他送的玉佩发呆,想着他能不能在仲夏之前回来娶她。
她的爹爹都已经答应他们的婚事了,她要等他回来,亲口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转眼,又是阳春三月,天地万物随着春天的到来,开始复苏。推开窗子朝着院子望去,枝叶的嫩芽遣散了冬日的阴霾,院中处处布满了旺盛的生命力。
初春过后,姐姐们来过好几次,都戏言调笑她变了,一点都不像以前那个脾气暴躁,风风火火的大小姐了。现在的她,像极了温柔的大家闺秀。
每每,她总是叉腰反驳,“我本来就是个大家闺秀,是你们看走眼了而已。”
结果换的姐姐们的大一顿戏谑。
玩笑过后,其中穆苒心里也明白,她已经从那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情根深重的少女。她的每一个眼神中,似乎都包含着心思。
是想他的心思。
一夜露水过后,醒来在院中闲逛的穆苒,发现含苞待放的桃花开了些许,粉红色的花瓣像极少女的脸,绯红的撩人心扉。
赏着桃花的时候,穆苒听见府外传来了玲心的声音。早在去年秋天,玲心就同方公子成了婚。方公子家在洛阳,玲心嫁的很远,自出嫁后便甚少回门。穆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急忙转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眼前那个身穿襦裙,作妇人妆的女子不是玲心又是何人?
她心中大喜,冲到了玲心的身边,欢喜道,“玲心姐姐,真是你啊!你不是在洛阳吗?你怎么回来了?”
“还不是看你啊!”嫁了人的玲心,言行举止都成熟了很多,满脸笑意的回穆苒。她细细的打量着穆苒,询问道,“我怎么听说,你越来越不爱出门了?”
穆苒一脸很正常的回,“外面不好玩,所以就没出去玩啊。”
“是外面不好玩,还是没有他的外面不好玩啊?”然而早已看透她心思的玲心,一点都不客气的点破了她。
穆苒的俏脸一红,眼睛一瞪,作势要打她,“怎么着,就是因为他不在,所以觉得什么都不好玩了,不服气吗?”
“服气,服气……”玲心‘噗’的笑,双手挡住穆苒,讨饶道,“别打别打,我现在没力气跟你打。”
“怎么了?”穆苒关切道。
“清晨刚到长安,家都没回就去看师父了。我觉得师父好像不太高兴,就问他出了什么事情。结果师父说你已经很久没去看他了,他这会太想你了。他看不见你不想吃饭。”玲心问,“怎么,和师父闹别扭了?往日他最疼你,你怎么不去看他啊?”
“哪是我不去看他啊,我也想去啊!是爹爹不让我去。”穆苒撇撇嘴回。
玲心很是不明,“为什么?穆伯伯为什么不让你看师父?”
“我哪知道啊?可能是朝堂上政见不合吵架了吧。”也只是猜测的穆苒,将心中的推断告诉了玲心,“你也知道的,师父是新都侯的门生,新都侯又是太皇太后的侄儿,王氏一脉的领头者。自打皇上登基后,师父他们那波王氏一派就失了宠。而皇上又好像器重我爹爹,将他加官进爵的。可能是因此师父觉得心里不太舒服,又在朝堂上和爹爹意见相左,就吵起来吧。”
女孩家,没进过朝堂,议论起朝堂上的事情,却也好像有几番道理,听的玲心连连点头。
玲心无奈道,“那怎么办啊?以后穆伯伯和师父就这么僵着吗?”
穆苒也为难道,“我也不知道啊,爹都好久不准我去看师父了。”
“这样,我带你去见见师父,问问他们到底怎么了,然后想办法劝和他们,怎么样?”玲心眼睛一亮,想到了一个自认为绝妙的主意。
不仅是她觉得好,穆苒也觉得特别的好,她当即拍板,“行,就这么办!反正爹爹要等晚上才能回来,腿长在我身上,他也管不了我!”
说去便去,姐妹二人手拉着手,喊侍卫备了马车,就往甄府赶去。
长安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坐在马车掀开帘子望去,许许多多的贩夫走卒沿街忙碌着一天的生计。
“让让,让让,今日长安官道封路,暂且不能过。”
就在她们的马车要进入长安主干道的时候,前方来的清道官兵挡住了马车。穆苒和玲心很是不明,齐声道,“为什么啊?”
话未落,响彻天际的马蹄声从城外而来,惊了心。耳畔有议论声传来,说定陶边境大捷,大将军霍照和中郎将乔祾祯班师回朝,皇上有命,大军归来所有将士不必下马,不必解甲,可带领大军全部进驻长安城,皇上率文武百官于宫外迎接,将士进皇宫内大摆庆功宴。
他、他回来了?
零散的话语飘进耳朵,顷刻湿了眼眶,穆苒久久的回不了神。玲心在一旁嬉笑道,“心上人要回来了,怎么感觉要哭了呢?”
“你才要哭了呢?讨厌!”穆苒擦擦眼泪,重重的啐了玲心一声。
时间真的好快啊,都过去两年了!记得遇见他的那时,也是春天。此番他大捷归来,也是春天。在心里深处,她忽然觉得春天真好,能够将她喜欢的人带到她的身边。
想着,她将去看师父的事情忘记的一干二净,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玲心知道她要干什么,急急的冲着她喊道,“苒妹妹,你别乱跑啊!一会大军进城,城中定是会很拥挤,小心在混乱中受伤啊!”
只可惜,此时被喜悦和思念占据心扉的穆苒,根本听不见玲心的半句话,推开拥挤的人群,朝着城门的方向而去。
将军大捷班师回朝,是一件极大的喜事,这一日的长安街头,涌来了无数看热闹看热闹的平民百姓,说什么的都有,但是更多的是仰慕。有对大将军的仰慕,也有新起将星乔祾祯的仰慕,说他骁勇善战,精于兵法,年纪轻轻真是太难得了。
护卫们长枪交叉,将他们拦于行道的两侧,避免突然有人冲出乱了秩序冲乱了大军的步伐。穆苒同那一群围观百姓站在一起,拼命的挤到了视线的较好的方位,殷切的望着宽广的马路。等了很久,那震天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乌泱泱的军人有条不紊在将军的带领下进了城。
军队的最前方的几名将军骑在马背上,中间的那中年将军,穆苒认得,是大将军霍照。而霍照的右手边,有个一个眉清目秀,意气勃发的少年小将。而这个小将,是她日思夜想的乔郎。这些年过去,他看起来比两年前成熟多了,眉宇间都是英气。
“乔郎……”她站在人群中,望着渐渐行近的他,泪水在眸中打转。
他的嘴角轻抿,目不斜视的注视着正前方,似乎并没有往人群中看的打算。渐渐的,他的马错开了穆苒所在的方位,远去。
本以为他会发现自己的穆苒,身子禁不住的摇晃了两下,浓烈的失望感遍布了心扉,默默的垂下了眼睛。
便是她垂眼的这一时刻,他回头朝着人群中去,一眼便发现了神色暗淡的她。他嘴角浮上了浅浅的笑意,在她抬头前转回了头,拉着缰绳继续往前走。
霍照在一旁开了口,砸吧着嘴巴问,“逗她有意思吗?”
“非常有意思。”他的瞳孔深处都散发着奇异的亮光。
“你啊啊,你们这群年轻人……”霍照摇了摇头,懒得理他这个左膀右臂,脚踩着马镫,飞快的走了。
乔郎挑挑眉梢,亦踩着马镫,追着霍照,朝着皇城的方向而去。众将士们见两位将军跑了,赶紧加快步伐,保持着完整的军容,屹然是一个皇城之师的凛凛威风。
浩浩荡荡的军队进城,前前后后的用了一上午的时间。进入了长安城,大军驻扎在皇城外十里。
此时的皇宫中,一片阑珊的灯火,鼓乐欢庆。
心里被失落感充斥的穆苒,午间便失魂落魄的回了家,将自己关在了院中。玲心嫁的远,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心里系着的肯定是自己的娘家人,安慰了穆苒几句后,便回府见自己的爹娘了。
下午穆醇回来了,皱了许久的眉头放平了很多,难得高兴的跟穆苒说大军班师回朝,皇上在宫中摆庆功宴,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得赴宴,他今晚不回来了,喝多了就去她姑父家住会,她姑父家离皇宫近。
穆苒也没心情搭理他,随意和他聊了几句,就撵他走了。穆醇戳了戳穆苒的脑门,也无时间关心宝贝女儿的情绪,整理好着装,又往皇城赶。
他为什么没看见她?
穆苒不懂,她明明站了很显眼的位置,只要稍稍扫视一下人群,一定能发现她的!
难道他心里根本不那么想她?
否则这一去两年了,他为何没有同她一样思念彼此的眼神?若是有,他难道不是该在人群中到处找寻她吗?
越想,脑子就越成了一滩浆糊,她拍了一下他送给他的玉佩,气的趴在几案上,肩膀都在抖。
忽地,院外的草丛,传来了异样的响声,穆苒心中一动,急忙推开门环视着院子,大声道,“谁在哪里?”
“……”夜色静静,黑幕更加的深沉了,微风吹过,黑云蔽月,周遭的气系瞬间变的诡异无比。
穆苒朝着院中的圭表望去,只见倒影半斜,时间竟然已到了亥时。她的后背一凉,阴风飒飒。她警惕的将阴阳术法在掌心汇聚,冲着空荡荡的院子道,“我不管你是人是鬼,都给我出来,不然本小姐对你……”
“对我怎样?”他的声音,从她的房门口传来。穆苒的心毫无预料的乱了节奏,转身朝着她的房间望去。
他半倚于门,双手抱胸,玩味深重的望着她。
“你……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从哪里来的……?”穆苒舔了舔干燥的唇,完整的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皇宫不是在摆庆功宴吗?自古有规定,庆功宴中途,不得随意离开,那他怎么来了?为什么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想知道啊?”他笑着走到她的面前,“可惜我还偏不爱告诉你。”
穆苒气结,思念与委屈的感觉在心里齐齐掺杂,她将牙关一点点的咬,咬牙切齿道,“爱说说,不说拉倒!”
语方毕,她撒气的扬起了手,朝着他的心口就要拍去。然而还未触及他的身子,比她快太多的他一把将她的手腕紧紧握着。渐而,他凝望着她缓慢的眨眼,眼神也渐渐变了,之前戏谑的眼神全然不见,满目皆是想念。
“你……”她呆滞的望着他,呼吸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