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马车行到了城外,天也渐渐的黑了,马夫按照大姐的意思,直接将她扔下了马车,然后鞭子一扬,烟尘滚滚的奔走几公里,自己撤了。
穆苒狠狠的跺了一下脚,朝着野竹林的方向走去。残阳落去,夜幕来袭,漫天的星斗凌乱交错的挂在了天际。
春风拂面,耳边到处是虫鸣鸟叫之声。她在心底无语,感情她的这群姐妹还真放心她一个人,就不怕她在这野外遇见什么豺狼虎豹给叼走?
“啊呜……”她这厢正想着,突然在野竹林的深处,传来了几声狼嚎声,吓的小姑娘手心里顷刻出了汗水。
亲娘呀!她这乌鸦嘴不会真那么准吧!
她吓的心口发虚,站在野竹林中,冲着满目的青竹大喊道,“臭小子,你给本小姑奶奶滚出来!”
然而,她这一喊,除了更重的狼嚎声,哪里有半个人能回答她。她急的眼泪快飙出来了,“臭小子,你要是再不出来,等下回我见你一回打你一……”
她的话还不曾说完,突然青竹枝叶乱窜。她下意识的想摆开架势保护自己,可是她的眼前人影一晃,腰肢已被人抱上。再一回神,她的脚尖已离了地,她吓的赶紧转身,不管不管的抱着了他的腰身。
耳畔有人嬉笑,“大小姐,就这点胆啊?胆子这么小,那还赴什么约啊?”
最是受不得激的她强撑着睁开眼睛,朝幸灾乐祸的他望去,壮着胆子道,“谁、谁胆子小了。”
他的脸上,带着一张豺狼面具,面目格外的狰狞。她瞬间明目,感情刚才的狼嚎声,是他故意装来吓她的!
不及她发火,他闲着的那只手在腰间一摸,一张豺狼面具被他拿在手中,戴在了她的脸上,只露出了她一双大眼睛在骨溜溜的转着。望着她,他的眼睛一弯,灵童般的眼眸流转,皆是笑意。她的神智一呆,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他抱着她身手敏捷的落在了野竹林前方的河岸边,同她双脚纷纷落了地。她转眸,向着周身望去。
野竹林的方圆十里,红灯笼高悬,飘飞的红祾在她眼眸所过之处乱舞,幽微的灯火深处,有白色的帷幕立于其中。
他松开她的手,到了白色的帷幕前,娴熟的点了烛灯。他转而又到了帷幕后面隐去了身形,紧接着被线牵引的剪影出现在了帷幕之后。他的手一动,公子剪影舞动的栩栩如生。再一动,小姐叉着腰,出现在公子的眼前。
少年郎用唱皮影的唱腔唱道,“好好好,别生气了,在下道歉可行?”
“不行!”他声调一变,女唱腔格外的……格外的另人发笑。
她一个忍不住,掩口‘噗嗤’的笑了出声。他音调转换,“那小姐如何才不生气?”
“小姑奶奶要扒你的皮,剁了你的手。”
“哎呀呀~!”
三两句唱罢,他手中的小姐剪影凌空一拳,将公子剪影打飞,伴着公子的一声凄惨的咆哮,剪影的手被扔了出去,紧接其后,牵引皮影的线被一一剪去,公子的身躯惨烈的崩碎,被小姐剪影活活碎了尸。
“喂,你够了啊!”望着眼前的一切,她忍住笑,冲着他喊道。公子皮影在做着临死前最后的挣扎,“那小姐还生不生气了?”
“哪有那么容易!”明明心里已经不生气的人,敛起笑容,故作冷漠道。他手中的皮影一抖,从帷幕间探出了脑袋,哀嚎道,“还生气啊?”
“谁要你惹我的,本姑娘气大着呢,哪有那么容易消?”她拿下戴在脸上的面具,抖抖眉梢,三步两步的也冲到帷幕后面,满眼好奇的拿起他的皮影,在手中摆弄。
他眼睛一亮,“你喜欢这个?”
“我看你长的人模狗样的,十足的一个富家子弟打扮,不像茶楼出生,你怎么会这些?”她不答,看着他更好奇了。
他附身在她耳边,笑盈盈的回,“想知道啊?”
“嗯嗯嗯。”她用力的点头,连应三声。
岂料,他的嘴角一勾,戏谑道,“公子我还偏不爱告诉你!”
“你!”她眼睛一瞪,气结。但是很快的,她的大眼睛冲着他狠狠的翻了白眼,“不说就不说,我自己学!”
言罢,她再也不理身后的那个人,自顾自的摆弄着小姐剪影。早先,她同姐姐们在元宵节灯会的时候出去玩,在城南见过,可惜她的爹爹和师父都说这是不入流的东西,跟她们的身份不搭,不让她们玩。
少年郎收起了他的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认真的说,“好了,不逗你了,这些剪影方才被我弄坏了,玩不起来了。等下次我做一套新的,送到你的府上。”
她嘴巴一鼓,挑眉道,“我才不稀罕呢!”
他语结,“你!”
“我就要这两个,你帮我修起来我就原谅你!”心思单纯的小姑娘,其实早就不生气了,拿着两个都有些损坏的剪影递向他。
他嘴角动了动,认命的拿过,就这么席地而坐,开始观察着皮影的破损处,拿着线在它们的四肢关节缠缠绕绕。
小姐剪影并没有大的损坏,就是有几处脱了线,稍稍固定一下便好了。然而公子剪影早就被弄的七零八落,好几处小部件儿都丢在草地里找不到了。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的他,弱弱的问她,“这个不修了行不行?”
“不行!”小姑娘说一不二。
“呃……好吧……”他汗颜,忽地明眸一转,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深闺小姐哪里被男子牵手又抱腰,脸霎时红了,烫到了耳根。她想甩掉他的手,他却将她牵的更紧了。他拉着她在飘舞的红祾中奔跑,跑到了拴在外面的一匹马前。
“哇,汗血宝马啊!”小姑娘也是官宦世家长大的,一眼便认出他的马儿,惊呼道。曾听爹爹和师父闲聊中提及汗血宝马,他们说有番邦进贡汗血宝马三匹,其中一匹哀帝自留,一匹赏赐给了大将军,还有一匹给了一名少年。
难道?
她吃惊的望着眼前的少年郎,半响说不出话来。她还听闻爹爹和师父说过,昔年武帝和大宛国为了一匹汗血宝马而发生了两场恶战,哀帝竟然将这么珍贵的宝马赐给他?
他到底什么人啊?
“看什么看,走啊!”他完全无视了她的惊讶至极的眼神,翻身上马,冲着她伸出了手。
她瘪瘪嘴翻翻眼,“呐,我可不是想和你共骑一匹马,我就是想试一下坐汗血宝马什么感觉才要和你共坐驾的啊!”
“呦,你还认得这是汗血宝马啊?我让你上来没嫌你会将它压成骆驼,你就该庆幸至极了,哪有你嫌弃我的份儿?”他的嘴巴也是一点都不饶人,也翻翻白眼。
她又被他气的火冒三丈,在地上狠狠的跺了一下脚。望着她的模样,他却笑了。少年郎腰身半倾,牢牢的抓住了她的手。用尽力道,将她往马背上一拉,她已落在了他的怀中。她不等坐稳,使劲的挣扎了几下。
他温声哄着,“好啦好啦,刚才跟你闹着玩的,你若是喜欢,等我闲下来就等你来城外看风景可好?”
“谁要跟你来城外看风景了?”她的脸因他的言语一红,拼命的克制着自己的心。
该死,这心跳,怎么跳的那么快!
“你啊!”相反,他的脸一点都不红,“穆家小师妹。”
“你怎么知道我是穆家小师妹的?”这厢,她才反应过来,回头仰望着他的脸,好奇道。
他笑了笑,不言,而是静静的俯视着她的倩脸。
他的眼睛生的太美,漆黑的瞳孔深处仿佛有道银河的光芒,毫无预料的就吸住了情窦初开的她。
她的心一慌,赶紧别过了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望着野竹林,以示自己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他不再同她言语,拉着缰绳快速的冲出了野竹林,冲着长安城的方向奔去。万家灯火,渐渐的在眼前明朗。她坐在马背上,依偎在他的胸膛,左心房某个地方酥酥软软,格外的腻人。
那时的她,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少女,分不清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是欢喜坐了一回汗血宝马而开心。
他带着她在茶楼前停了下拉,他先下了马,手朝着马背上的她伸去。她鼓鼓嘴,翻翻眼,“是你求我的。”
“是,大小姐,是我求你的。”他哑然失笑,眉眼弯弯的顺着她的心思道。
终于听到了一句好听的,她才将手递给了他,在他的搀扶下也下了马。可是,落地的他并没有松开她的手,紧紧的牵着她进了茶楼。
此刻,他也不过才年方十六,她年方十三。茶楼的看客皆都拿他们当做偷溜出府的公子小姐,根本无甚奇怪,继续滋滋有味吃酒品茶看戏。
茶楼后院摆弄剪影的老人远远的看见了他们,急忙起身相迎,“见过乔公子,公子今日……”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穆苒的身上,旋即他了然,“原来公子是带小姐来看皮影的,乔公子先行等候,老朽这就去准备。”
“不用不用,我不是来看戏的。”乔祾祯连连摆手,熟门熟路的行到了老人吃饭的家伙面前,“把你的这个借我一会可行?”
老人微微一笑,“乔公子请随意。”
少年郎完全不跟他客气,取过兽皮和笔墨,坐在台前,专注的比对着破损的剪影,然后一笔笔的画着样谱。
穆苒坐在一旁,手托着腮,认真看他画画的样子,俏丽的脸蛋上慢慢的浮上了一片霞红,情爱的滋味在心间懵懂的发芽。
他画画的样子,好像不那么讨厌呢!
“好了。”很久很久之后,看似简单实则繁琐的样谱绘制完毕,被他细心裁剪下来,然后线索穿影,一个同方才一模一样的公子剪影展现在了穆苒的眼前。他将剪影递到了她的手上,“这下,可以不生气了吧?”
她裂开嘴笑,“勉勉强强可以不生气。”
“那要不要勉勉强强再和我逛一会长安城?”他也笑。
她道,“不要,天色很晚了,我要你送我回家。”
“好,送你回家。”眼翘着窗外天色早已昏暗,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依然拉着她的手出了茶楼,将她拉长了马背。
几乎不用她指路,他的马在长安城中飞奔,最后在穆府前停了下来。她实在好奇,因为早间她在的师父那边,晚间回来的是她的家,他为何不是送她回师父那,而是直接送她回家。
他怎么知道她家怎么走?
“你到家了。”他在她的耳旁提醒。她点头,从他的马背上飞下,提着裙摆跑进了侍卫推开的大门。
他笑笑,拉着缰绳转身。
“哎!”她突然叫住了他。
他回头看她,眼露疑惑。
她道,“你就不问问,下次我愿不愿意和你再逛长安城?”
“看你这样子,眉梢都是笑意,不用问,那也是愿意的。”他挑眉。
“你会不会说话啊!本小姐下次还真不陪你了,你自己一个人逛去!”她无语,对着大门左右的侍卫道,“关门!”
那侍卫早已习惯自己小姐风风火火的性格,砸吧着嘴,将乔祾祯关在了门外。
“啧啧啧,这脾气,这性子,这么多年过去,一点都不见消减,唉……”门外,他仰头一声长叹,催动马儿,摇着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