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走进村庄的时候,难民就越多,在村口排起了一个长长的队,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病态深重的样子。他们的周身上,无形散发这一种黑气,而这团黑气则代表的是瘟疫。自古以来,伴着大灾之后便会有大疫,望着这些,萧亭也只能无奈的叹息一声。
乔郎没有说话,在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后,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眉头轻蹙。与此同时,萧亭也抬起望去,目光落在了队伍尽头的茅屋中。
“那……那是你……?”意外极了,萧亭看着茅屋中,认真的替病人看病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穿着素色的长马褂,脖子上围着一条同色的围巾,而那张脸,分明是乔郎的脸!当然,不仅仅是脸,就连气息、气质,都一模一样!
“似乎是。”乔郎动了动嘴,面无表情的点头。
萧亭无语。
乔郎也沉默下来,朝着‘他’走近两步,在‘他’的面前停下,俯视着忙碌的‘他’。这个‘他’,身上没有在冥界的冰冷严厉之气,身上全是温和的感觉,他如沐春风的对着那群病人笑着,宽慰他们不要乱想,这种病很快就会治愈的。
“你百年前,是以什么身份来人间的?”突然,很是好奇的萧亭,在旁问乔郎。乔郎回,“教书的。”
“噗,教、教书的……乔先生?”萧亭乐了,不厚道的打趣道。在他眼中,只怕世上所有的人适合做老师,他乔祾祯也不适合,那个倒霉蛋子做了他的学生,恐怕是多少辈子没烧高香。
远的不说,就说季尘。当初他想着季尘去讨教讨教乔郎,看看有什么好的法子能够留在冥界,结果人家二话不说,将自己的老婆扔劫火之地了,这是那个老师能干出来的事情?
知道萧亭几个意思,乔郎懒得理他,继续看着眼前的‘他’。他确实有点认不出眼前这个人了便是百年前来人间的自己了。他来人间办事,曾经换过无数种身份,确实是真的很少以教书先生这个身份出现。
“诸位抱歉,今天的药物已经派发完毕,而且天色已经不早了,就到此为止吧,如果有需要,请明天再来吧。”看见身旁的药越来越少,见了底,忙碌了许久的他,慢慢的站起身来,对着前来看病的难民,满脸歉意的说。
此话一出,被病重折磨的难民们,被生活折磨的痛苦不堪的眼中,纷纷透着深切的失望和对生的渴望,“这……这怎么办……先生……你再想想办法吧……要是今晚拿不到药,只怕我们家的孩子……撑不过今晚啊……!”
说着,人群中纷纷传来了啜啜泣泣的声音。
他抬起头环视着人群一眼后,重新对着人群道,“抱歉,大家明日早点来吧,我晚间再想办法备点药,回去吧。”
说着,他满脸无奈的背过身子,跨进茅屋的门槛,轻轻的关上了门。在关门的时候,他看着外面的那群中,低低的叹息一声。
“进去看看。”乔郎对着萧亭丢下一句话,身形一动,飘进了茅屋之中。紧随其后,萧亭也跟了进去。
“这个你,似乎发现不了我们。”萧亭沿着坐在油灯下的‘乔先生’走了一圈,像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一样,饶有兴味的对乔郎说。
“所以呢?”乔郎冷冷的瞥了眼萧亭。
萧亭干咳两声,“不要用那种眼神来威胁我,你知道的,你的威胁对我来说,从来都是没有用的。”
乔郎,“……”
“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个药庐会教书又会看病的乔先生,比你有趣多了。”说着,萧亭坐在了‘乔先生’的对面,对着他叹道。
“你若喜欢,留在这张画里给我当风景,我倒是一点也不介意。”乔郎漠然的回,目光移向了屋子的角落。
角落中,放着一个巨大的箱子,淡淡的药味从箱子里飘了出来。
萧亭也注意到了乔郎看那个箱子,点破道,“其实药还有很多,没有你也可以变出来。说没有,只怕是骗人的。”
乔郎,“……”
“只可惜啊,他们终是不明白,阎王要你三更死,何人敢留到五更这句话。只怕他们永远也想不到,这个替他们救治的乔先生,其实便是来督促他们在正常的范围时间里死亡,并不会和阎王来抢夺他们的性命。”萧亭长吁短叹道。
“莫装好人。”对于萧亭的话,乔郎只回他四个字。
生死薄上的死亡时间,谁都不能更改,即便面对这群难民的是萧亭,也不可能救了他们片刻。
百年前,在南方的时候,萧亭袖手旁观任由死亡的难民,也不会比他少。只不过依照萧亭的性格,会一直给药,给到他们死的时候,来换取他们心灵上寥寥可数的安慰。
萧亭笑笑,继续看乔先生。写了一会字的乔先生,从画筒中抽出了一个空白的画卷摊开,敛眉,拿着毛笔深思。片刻,他蘸着墨水的毛笔,落在画卷的最上方,细细的勾勒了几笔,一个模糊的小村庄,便出现在眼前。
落笔,他念道,“民国1916年,春,北方大疫。”
说完,他手指落在画卷之上,徐徐灵力从指尖涌出,被注入了画卷之中。许久之后,他将灵力一收,画好的村庄,在画卷之上隐去。
“……原来这就是你轶事的方法。”萧亭终于明白。
以前去乔府,经常看见他的储阁中挂着山水画卷。他见过乔郎的画太多了,虽然他画画好看,但是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所以他从不在意为那些画到底代表的是什么。到了此刻看到乔先生往画中注入灵力和轶事语,才恍然明白。
看来,等找到季尘回冥界之后,他要好好的翻翻乔郎的画,看看他每次去人间,都干些什么了。
“只是乔兄,我到现在还不是太能想明白,这幅画和尘儿到底有什么关系,凭着这幅画,真的能找到尘儿吗?要是再找不到尘儿,万一她像上一次……”想着,萧亭凝重的问。
玩笑归玩笑,但是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季尘。季尘怀着孩子,可不想这个季尘和腹中的孩子,再像上一个孩子那样,被邪灵附体。
乔郎道,“那得问你了,是你将她带走的,你不是确定那里百分之百安全吗?若你确定那里百分之百安全的话,唯一能出岔的,只可能是附有我灵力,衍生画魂的这幅画了。”
萧亭,“……”
乔郎想了想道,“我的画,即便我不记得画的是什么了,根据眼下的灵力我也能感觉得到,此画里面不会有邪灵滋生。我眼下唯一担心的,是画里记录的往事。如果往事中,有邪恶恶鬼的存在,会将往事重现,可能让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发生。不过,唯一可以安心的是,性命可以无忧。只是……”说着说着,乔郎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眉头皱的更深了。
萧亭急忙追问,“只是什么?”
乔郎摇摇头,“也罢,我们跟着我昔日的身影,继续再看看吧。这里应该是这幅画的开章,跟着这幅画的路线走下去,应该会有结果的。”
“那得多久?”萧亭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画中的时间虽然在流走,但是画外的时间是静滞的,不管发生什么,只要出了画,一切都会回到原点的。”乔郎回。
听着乔郎的画,萧亭没有言语。
另类空间天地的时间,确实会静滞,就像梦魔族所建造的梦境一样。乔郎的此番话,让他想到了进入梦境的穆冉。他突然不明白,既然乔郎的画卷,有让另类空间停滞时间的能力,当初何不自己为穆冉勾勒一副世外画卷,让她深住其中。毕竟,他心中比所有人都知晓,穆冉想要什么。
“时日还早,你自行休息。”面对萧亭有疑问的眼神,乔郎并没有去问他在想什么,而是负手穿过了茅屋,走向了屋外的那颗参天枫树之下。
望着乔郎穿身而过的茅屋,萧亭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继续垂眸苦笑。
果是,越来越不了解他了,那么知己之名,还能担上多久?
默默的叹息一声,萧亭移过了视线,静静的看着依旧坐在面前的乔先生。这个全身散发着跟乔祾祯这个人完全不一样的温和气息的乔先生,此刻已成了入定状态,双目轻轻的合在一起。
“得,我来了,你倒是走了。”突然,耳边很是意外的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声音,萧亭的眼睛赫然,难以置信的望着在乔先生身后渐渐出现的人影。
这个人,也穿着素色的长马褂,也是民国人的打扮,一样的是,这个人竟然是他萧亭自己的脸。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萧亭尚且在震惊中,乔郎也从屋外穿了回来,同样震惊的看着意外出现的‘萧亭’。萧亭使劲的揉揉眼睛,对着身边的乔郎喃喃道,“乔兄,我眼睛没花吧?”
“我也想问你呢。”乔郎嘴角欢快的抽搐着,同样是满脸的茫然。
“那你也看见‘我’了?”萧亭按住发晕的脑袋,弱弱的问,“我这会不是在南方吗?怎么会出现在北方这个地方?”
乔郎亦是无语的问,“你在问我?”
萧亭,“……”
“不会是,我记不得了,你也记不得了吧?”乔郎侧目看向萧亭。萧亭的无力的扶额,“我不记得百年前,来找你扯过淡,百年前世道那乱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有时间啊……”
“可事实是,你来了……”乔郎的嘴角抽动的更欢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