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所应当地忽略了简瞳所有的话,除了爱我以外的答案,对我而言,都是废话。
所以,我也理所应当地忽略了林陌的遭遇,尹家失火的真相,以及所有人的未来,还有独自沉睡在婴儿床里的小蜜蜜。
被我五花大绑捆在床上的简瞳,哭笑不得地小声说:“你没必要这样绑着我。我说过,我会陪你忙完你爸的葬礼。”
“之后呢?”我斜睨着她,比她更加哭笑不得,心里的悲哀,从嘴角冒出,化作一声轻蔑的反问,“之后你还不是会离开我回到林陌身边去?”
“我不回去又能怎么样?”简瞳的声音格外悲凉,隐含着自嘲的笑意,“继续容忍站在你身边,却活在纪心爱阴影里面的生活么?我受够了。”
我完全听不进去简瞳的心事,一门心思抱紧她,像紧抱着汪洋大海里的唯一一块浮木,好像这样被我绑着,她也随时会消失不见似的。
我埋首在她胸口,坚定地说:“我不管。我要你永远留下来。”
简瞳气结,似乎不打算继续跟我讨论这个在她心里早就写好答案的问题,无奈地岔开话题:“至少,我现在还不会走。你妈在帮忙打点尹家的事情,纪心爱的孩子没人照顾。我每隔半小时,还要去看一眼那个孩子。你不该这样绑着我。”
我不傻,我知道,简瞳这样说,只是为了让我暂时放开她,忙完尹家的……葬礼,就会再度离我而去。
所以,我当然没有放开她,而是平静地告诉她:“我可以照顾小蜜蜜。不就是死了几个人么?我还没那么容易被击垮。”
简瞳苦笑着说:“你在逞强。”
我厌倦了和她继续争执,更看烦了她洞悉一切的悲悯眼光,抬手蒙住她的双眼,直接给了她一个无比漫长而暴戾的吻,她没有回应,也没有抗拒,只是直挺挺地僵在那里,任由我的唇瓣碾压着她的唇瓣。
唇齿之间的磕碰辗转,演绎着一出出往事。
从我们的相遇,到我们的婚礼,我一直都隐忍着自己的全部情感,甚至在她给我下药的时候,我气也是气她不像个正经女子,甚至在我甩下一纸婚契的时候,也是气她不懂我对她的保护。
我承认,我当时身上的确肩负着对小爱的责任,可从那时起,我就是打从心底不想让简瞳离开我的。
在简瞳追逐我的那五年里,我屡屡把她拒之门外,甚至在共赴巫山云雨的悱恻动情时刻,蒙住她的脸,都是为了克制自己,为了不被她发现我浓郁的爱意。
包括,新婚之夜,尹枭闯进简瞳房间的时候,小爱失踪,简瞳去酒店私会林陌的时候,我的怒火,绝不仅仅是因为小爱,更是因为简瞳从来都不会向我求助。
她只会一个人胡思乱想,想着要打掉我们的孩子,想着我有多不爱她。
她不知道,当我找回小爱,安抚小爱情绪的时候,她闯到尹家的三楼,让我有多难堪。她不知道,我当时狠狠瞪她,是在恨自己,而不是在责备她。
我恨自己,在最爱我的女人和我最爱的女人面前,撒谎。
我恨自己,在简瞳面前,紧紧抱着小爱,说:“就算结婚,你也是最重要的。如果你不喜欢我做简瞳的老公,我就马上离婚。”
她不知道,雪姨给她送鸡汤的时候,我正巧没有适当的借口去见她。她不知道小爱被绑架以前我对她的那些好,是难以掩藏的真情流露。她不知道,我给她一耳光,是气她居然又在见林陌。她不知道孩子没了,我有多难过。
她更不知道,那份婚姻契约书,我早就想要亲手在她面前撕毁。
她更不知道,我给她报复我的机会,我制定恋爱计划,我同意她进公司,我携她参与酒会,我邀请她跳舞,我带她去巴黎……都是因为,我爱她。
近五年来所有压抑的情感,都在这个漫长而暴戾的吻中爆发。
吻到精疲力竭,吻到不能呼吸了,我才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
我的指尖轻颤着,细腻轻柔小心翼翼地抚过她的脸颊,恨不能把她的音容笑貌、触感味道、包括DNA都牢牢地缠在指尖,烙进心脏,融入血液。
而简瞳,她还是感觉不到我的爱,只是疲惫地说:“时间早就到了,你该去看看孩子。”
我亦只能冷冷地还击:“该做什么我知道,不需要你来教。”
说完,我便抽身去看小蜜蜜,那孩子这些天很乖,像知道我正在面临着怎样的灾难,懂事地睡着,没有给任何人添麻烦。
为了方便照顾小蜜蜜,我直接把她抱到了我和简瞳的房间,让她睡在五花大绑的简瞳身旁。郗语默一直没有回来,家里只有我们三个。我每天都像发烧的时候,郗语默照顾我那样,给小蜜蜜冲奶粉,喂简瞳吃饭。
偶尔简瞳要上厕所、要洗澡,我才会给她松绑。当然,我还是会不放心地陪她一起去。
我们就这样相依为命,捱过了无比漫长的三天,暗无天日的三天。
我爸的葬礼,举行在火灾发生后的第三天,我扮演着丧主的角色。
看着镜子里那个西装革履、表情威严的男人,我觉得格外陌生,自从小爱去世后,我一直都很邋遢,今天居然反而挺直了腰板。
整个葬礼的过程中,没有人见过我落泪。给我爸守灵的时候,我也没有哭。我只是维持着那张威严的面具,平静地跪在我爸的遗像前,对每位前来吊唁的客人叩头。
简瞳跪在我和郗语默中间,紧紧靠着我,扶着我的手臂,拿白手绢捂着脸,哭得比我和郗语默更加伤心,自然得好像她生来就是尹家的人,生来就是我的妻子。
跟我爸关系稍好一些的宾客,偶尔会小声议论,说想到也许在简瞳面前,我会流下眼泪,才能觉得比较放心。
而实际上,在任何人面前,我都没有掉下过一滴眼泪。
我只是在人群散去后,久久地凝望着遗像上我爸的笑脸,在心里跟他约定,让他在地狱等我。
郗语默出去送那些前来吊唁的宾客,招呼他们回酒店,简瞳还在我身边,满脸泪水,悲伤得不能自已。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安慰她:“别哭了。死的人又不是你爸。”
“我……我放心不下你阿。”简瞳不断抽噎着,抱住我僵硬的身体,贴在我的胸口,哭得像个孩子,断断续续地说:“就算……你不哭,也不代表……你不难过。”
“没有了纪心爱,没有了父亲,你能好好生活下去么?你能照顾好你妈和纪心爱的孩子么?”
“有什么关系?不是还有你么?”我摸了摸她的后脑勺,继续安抚她。
她的身体在我怀里猛地一抖,抬起头,更加悲伤地看着我,颤声说:“我……没法继续陪你。林陌……”
“你还要走?你是在怪我绑着你么?”我眼皮突突跳动,把所有诚恳都灌注进了我的眼神和语气里,紧紧抓住简瞳握着手绢的双手,虔诚地起誓,“只要你肯继续留在我身边,我不会再绑着你,也不会再去想小爱,我会像以前对你一样好。”
“不是因为那些事情。”简瞳吸着鼻子垂下头,避开我的视线,艰难地抽出双手,悠悠地说:“你关着我也好,绑着我也好,反复无常折磨我也好,打我、骂我、往我脸上糊蛋糕也好,因为纪心爱伤害我也好,我都已经原谅你了。”
今天以前,我一直以为,简瞳恨我,是因为爱我。
我以为,她那天从餐厅离开时,那饱含恨意和失望的眼神,除了愧疚,多少还会残留着一些爱。
可她竟然……原谅了我。
她对我,不再恨了,不再怨了,也代表着……不再爱了。
我真的不敢相信,曾经那么爱我的简瞳,会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
于是,我用力地握紧拳头,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你真的一点都不爱我了?”
简瞳尴尬地愣了半秒,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脖子,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咬着嘴唇,不死心地追问:“你就真的有那么喜欢林陌么?”
“是。”简瞳勾着头,粉白玉颈,已然被不停乱挠的指甲,刮出了一片通红的血印。
“那我呢?你说过的那些爱我、为我做过的那些牺牲,又算什么?”我抓住她挠脖子的手,拧着眉头,咄咄逼问,“你那天去江边,跟我遇见,难道不是因为想我么?”
面对我的逼问,简瞳的额头渗出了涔涔的冷汗,张了张口,像濒死的鱼,张大了嘴巴才能呼吸。她长久的失声,对于等待答案的我而言,像是一场残酷的凌迟,又像是最后的希望。
我心里很急,却不露声色地笑着问:“您果然还是爱我的,对么?”
“当然不是。我说过,我那天去江边,是去放你走的,是去放你从我心里永远离开的。”简瞳始终不变的答案,把我心头的期待一点一点磨光。
她挣开我抓着她手腕的手,掷地有声、一字一顿地说:“林陌比你更需要我。”
那个瞬间,我先前的强硬气势如海市蜃楼,稀里哗啦地轰然倒塌,我甚至割舍掉了一直以来,视若生命的尊严,厚着脸皮问:“如果……我说……我也需要你呢?”
“尹鸩,对不起,我已经不爱你了。”简瞳绝望地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飞快地跑远,像是生怕我会再把她绑起来,不让她到她爱的人身边去似的。
我冷冰冰地僵在原地,目送她仓皇逃窜的背影,对着青白色的空气发呆,使劲吸着葬礼会场鲜花的香气,吸到鼻端微微发红。我抱臂缓缓蹲下去,把自己缩成一个球,脆弱得像是回到了当年抛弃我的郗语默肚子里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