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隐忍的男声颓唐呓语:“她明明可以晚点再死。”
“早晚不还是会死?”阴柔邪气的男声发出一声苦味的轻笑,“你知道她被头痛和呕吐折磨成什么样么?为了让你跟简瞳在一起,她死也不肯打掉孩子,违心地跟我结婚。为什么?为什么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要为你们受尽折磨?”
“那你也不能让她死阿!”低沉隐忍的男声,转瞬从颓唐低语变成了愤然怒号。
阴柔邪气的男声笑意越发苦楚,淡淡地说:“我觉得……与其让她痛苦地活着,还不如让她幸福地死去。婚礼那天,她有那么多机会可以跟你走,我都没有阻拦。但她就是那么傻,为了成全你和简瞳的幸福,一次次固执地选择留下。”
“这也能怪我么?你希望我做的我全都做了!”低沉隐忍的男声,饱含着无奈。
“这么多年,我甚至不敢多看简瞳一眼,就怕你会搞鬼,到现在我还不停扮演着伤害简瞳的角色。为了让你们所有人都不会受到伤害,我甚至甘愿舍弃一切,这样还不够么?你要我怎么做才能停止伤害简瞳和小爱?”
“伤害简瞳我认,可我从未想过伤害小爱。”阴柔邪气的男声咬牙切齿地说,“至于你……不能全心全意只爱小爱,你做的……就永远不够。”
“感情可以勉强么?我能选择自己爱上谁么?”低沉隐忍的男声,已然从无奈转变成了绝望,“如果能选,我也希望自己可以永远爱小爱,永远不会遇见简瞳,永远不会有这些是是非非,永远不会有人受到伤害。”
“所以阿,你和我一样,都有罪。”低沉隐忍的男声再度敛去笑意,“但我就算是装作爱她,也装到了最后,可你没有。”
这一次,低沉隐忍的男声没有给予还击,沉重的叹息,我隔着门板躺在床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冗长的沉默过后,我听到有脚步声渐渐逼近,看到一个轮廓模糊的身影从门口缓缓走到我面前,我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隐约看到两颗发光的虎牙。
“虎牙”有些诧异地问:“你醒了?”
听“虎牙”说话,我立刻分辨出,他是刚刚门外那道阴柔邪气的男声的主人,莫名有些惧怕他,虚弱无力地点了点头。
另一道男声的主人接踵而至,我完全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脚步很快,只听到他焦急地说:“尹枭!别愣着!快叫医生阿!”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我当即记起了他的名字。他叫尹鸩,他和简瞳一定要在一起。
没错,我甚至不记得他的模样,甚至不知道简瞳是谁,可我却固执地记得这两件事:他叫尹鸩。他必须和简瞳在一起。
至于尹枭,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可我并不记得他是谁。
那个叫尹枭的人,伸手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医生很快跟护士一起冲进了病房。
我有点懵:我都已经醒了,他们为什么还这么着急?好像不来……我就会死掉一样。
医生扒着我的眼皮,拿小手电晃得我睁不开眼,给我进行了一系列检查,随后俯身侧过脸,把耳朵凑到我跟前,问我叫什么、今年多大、从哪来什么的。虽说这些问题很简单,但我竟一个都答不上。
最后,医生指着尹鸩和尹枭,问:“你知道他们是谁么?”
我费力地抬起颤巍巍的手,指了一下尹鸩,气若游丝地混乱咕哝:“尹鸩。尹鸩……简瞳……在一起。爱……不分开。”
医生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不必继续说下去,面色凝重地转向尹鸩和尹枭,语调怅然地说:“根据按照患者目前的情况,我建议提早插入食管和尿管。”
我猜,那个医生一定以为,我什么都不记得就听不懂他的话,所以才当着我的面跟他们沟通。
不幸的是,我听懂了,他们要把我丢在这个冷冰冰、白茫茫、药味刺鼻的地方,还要在我身上插满管子。
于是,我竭力扑腾着动了动身子,浑身疼痛,“咿咿呀呀”表示着不满。
或许是我眼神里的惊恐感染了尹鸩,他问医生:“有这么严重么?”
医生奇怪地望了尹鸩一眼:“都吐血了,你说呢?”
尹鸩顿了顿,又问:“能不插管么?”
医生看了看我,叹了口气,说:“也可以。但要找个人二十四小时专门陪护,负责换尿片这类的事情。还有,只能吃流食。”
我这次倒没大听懂医生的话,但我知道,自己不必浑身插满管子了。
代价是,尹鸩和尹枭这两个陌生男人,每天轮番上阵,不计其数次地剥光我,用湿毛巾帮我擦拭身体,给我换尿片,甚至处理粪便。
一个人的羞耻心,可能与生俱来。
我很抗拒,却没法摆脱他们。无论我怎样哭闹,他们始终不肯给我雇护工,并且坚定地认为,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能照顾好我。
如果不是那个人来了,我真不知道还有谁能拯救我。
我记不清日子,只记得那是某天上午,尹鸩和尹枭交接班的时候。当时阳光明媚,窗台上有小鸟一步一步地跳着舞。
那天来看我的人,很不一样。
这段时间,每天都有人来看我。从他们各自口中,我知道他们分别是外公、爷爷、尹叔叔、程阿姨和雪姨。这些人来看我的时候,尹鸩和尹枭虽说没有多热情,但好歹还算欢迎。
可那天那个女人一进门,他们两个就立即戒备森严地跳起来,异口同声充满警惕地问:“你来干嘛?”
我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向门口,看到了提着果篮捧着花束的简瞳。
没错,我的视觉没有恢复,可看到那个模糊的轮廓,我就能确定,她是简瞳,最温柔、最漂亮、最善良的简瞳。只要一看到她,我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了这串形容词。
简瞳显然对他们的态度望而却步,杵在门口,尴尬地讲明来意:“程阿姨说,你们两个男人照顾不好她,让我来帮忙。”
“我们就算再照顾不好她,也不会害她,不需要你帮忙。”说话的人是尹鸩,透过他冷漠的声音,我轻而易举就想象出了他面露青筋的隐忍神情。
简瞳苍白地辩解:“我不会再对她怎么样了。我已经知道……是我……误会了你们。”
尹鸩冷笑:“想赎罪?不可能!马上离开这!”
我听得出,尹鸩在忍耐他对简瞳的爱,他在心里偷偷地说:离这里远一点!我不希望你再因为我受到任何伤害!
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我就是听得见每个人的心声。
但简瞳听不见,他伤神地问:“她对你就那么重要么?你就那么不信任我么?”
尹鸩咬着牙反问:“我信任过你,可你是怎么做的?”
“好。我明白了。”简瞳步履拖沓地走进来,放下果篮和鲜花,递给尹鸩一张纸条,“这是……郗阿姨的住址,程阿姨已经去帮你找她了。”
“我不需要她了!就像不需要你一样!”尹鸩歇斯底里地把那张纸条揉成一团,重重砸在简瞳脸上。
简瞳悠悠地说:“可她怎么也是你的亲生母亲……”
“我只有一个母亲!叫宫罹羽沫!”尹鸩怒气滔滔地打断了简瞳,站起身来,越吼声音越大,“我的生母郗语默!她在抛弃我的那天就已经死了!”
简瞳也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和他对吼:“程阿姨好不容易才说服了她来见你!”
“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尹鸩重新坐下来,紧咬的牙关没能封住满腔的忧伤和怨愤,万般无奈似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眼看简瞳转身要走,我心里的执念开始鼓噪:尹鸩简瞳必须在一起!不能让简瞳离开!
因着这可怕的潜意识,我把尹鸩是害怕简瞳受伤害才赶她走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艰难地晃着离我更近一点的尹枭的衣袖,虚弱地嘟囔:“我……要……简瞳。不要……你们。”
终于,简瞳的脚步顿住了,尹鸩和尹枭也妥协了。
这段时间,我发现自己非常具备让人妥协的天分。
同时,我还发现,简瞳其实非常讨厌我。她很少跟我说话,常常一个人发呆,或者看着我发呆。
所以,我尽量不去麻烦她,能自己做的事,都尽量自己做。
倒是尹枭,明明是个坏人,却总在我面前装作很和煦的样子,暗地里颐指气使地吩咐简瞳帮我忙里忙外。当然,好在我有让人妥协的绝技,总能及时赶走尹枭。
另外,我摸清了一个规律,尹鸩从不和简瞳同时出现。这让我有机会可以告诉简瞳,那些我知道她却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尹鸩爱她。
比如,尹鸩是为了保护她,才和她保持距离。
我是在某个下雨的夜晚,突然冒出这个想法的。简瞳窝在沙发里,头埋在欣长的双腿间,无比优雅。
本着不轻易麻烦她的基本原则,我忍着头部的剧痛坐起来,打开床头柜上的保温饭盒,一勺一勺地舀粥喝。许是我动作太不协调,粥总是洒出来,惊动到了简瞳。
简瞳醒了,目光凝聚,直直地望向我。
我被她盯得有点毛骨悚然,尴尬地把手伸到半空,问:“你要么?”
简瞳不语,看了看我,沉默着走过来抽了几张纸巾帮我擦嘴和身上的污渍,动作强硬地抢过勺子,却格外温柔地喂我喝粥。
喝到一半,我忽然想到,我可以告诉她:尹鸩爱她。尹鸩是为了保护她,才和她保持距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