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陌顺势揽住了简瞳的腰，停止了幼稚地抖腿，对我露出傲睨一世的神情，像在宣告他的胜利。
我觉得林陌很蠢。
他看不出简瞳是为了维护自己那可笑的自尊心，在故意气我。
我皱起眉头，粉饰着最后残存的孤傲，故作大言不惭地盯着简瞳，说：“你愿意没用，要我愿意才行。我说过，我是你唯一的合法监护人。”
“是监护还是监禁？”简瞳峨眉一竖，极为不屑地笑着望向我，“满屋子的密码，想出门都要让你放行，我是你的妻子还是你的囚犯？”
“你明明知道密码，随时可以出来。”我被她气得头晕脑胀，攥紧了拳头。
简瞳表情里的讥讽越来越浓，不知是在嘲笑她自己，还是在嘲笑我，喃喃地嘀咕：“我试过纪心爱的生日、忌日，和她孩子的生日，所有关于她的重要日期我都试过。”
我气急，脱口而出：“你就不会想想和我们有关的日子么？”
简瞳唇角的讥笑苦味更深，摇着头叹了口气：“我想过，我甚至傻X地试过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那你还真是个傻X！”
我忍不住打断了她，直接把她从又开始抖脚的林陌怀里拽过来，用力掐住她的手腕，俯身深深望进她空泛的双眸，唾沫横飞地大吼：“我们是那天认识的么？小爱给你的信你忘记了么？是尹枭大学开学那天阿！9月3号！”
简瞳神色微微怔忪，没有说话。
我以为她眼底闪耀的粼粼波光，暗含着委屈和感动。我以为下一秒她就会扑进我怀里，跟我道歉，说她不该怀疑我对她的爱。
但她却甩开了我的手，牵起一抹无奈的冷笑：“我噩梦开始的日子，对你来说很重要么？别再东扯西扯了，我就是要跟你离婚，不排除起诉你非法拘禁。我想过，即使自己抚养孩子也无所谓，我的孩子如果有你这样一个父亲，不如没有。”
这次轮到我愣住了。
我不该期待，伤人的话会变得柔软。
那天简瞳说她不想给我生孩子的时候，我以为这是最绝情、最伤人的话。没想到更伤人的话，是她即使生下这个孩子，也不需要我来做孩子的父亲。
想到简瞳对我的无名恨意，我几乎站立不稳，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思绪全被抽空。
待我恢复了理智，简瞳已经跟林陌和程阿姨一起跳下高台，同样准备离开了。
她仓皇逃窜的背影，和先前的无数次逃离重叠在一起，也和小爱永远背离我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充斥着心脏。
我知道，这次如果不留下她，就永远无法留下了。
于是我紧跟着他们跳下高台，在所有人做出反应之前，动作粗暴地扛起简瞳，不顾她在我肩头的扑打刨蹬，不顾林陌和程阿姨的声声怒骂，一路狂奔，把她塞进车子的副驾驶，发动引擎，猛踩油门。
我迫不及待想把她重新关回她所说的“监狱”——我们的家。
把她锁进房间以后，我更换了所有门窗的密码，生怕她会再度逃跑，疲惫地坐在一楼大厅里抽烟。
雪姨在楼上照看孩子，郗语默站在楼梯口似乎想要劝我，但走来走去绕了几圈，最后还是灰溜溜地上楼了。
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众叛亲离的生活。
我的亲生母亲就在我身边，却怕我。我的结发妻子也在我身边，却恨我。
甚至当初尹枭留下小爱的孩子给我时，我还傻傻地觉得，留住这个孩子，小爱或许会托梦给我。可无数个梦境里，她都不曾出现过，唯一一次有话对我说，却选择了让我们的“妈妈”来教育我。
我东想西想着，点起了第五支烟，抬眸望向窗外。
漫天飞扬的大雪，随着呼啸的北风，打在树上，落在地上，栖息在屋檐上。
我又想起了小爱，我又不禁想起了从前的每一个春节。那时的她，总是喜欢在白雪皑皑的银装素裹中，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拥抱我，冻得通红的小手里，一定握着细长的烟火棒，常常会把我的大衣烧出一个个焦黑的小洞。
可惜，她再也不会来找我，连我的梦都不会再出席。
所有在我身边的人，心都已经离开了我，包括简瞳。
却没有一个人，能比她离开得加更彻底，包括简瞳。
我苦笑着从茶几里翻出小爱的那部旧手机，屏保是当初我陪她去试婚纱那天，服装师给我们拍的合影。
她明明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跟简瞳能够天长地久，却如同一根扎在我和简瞳生命里的参天棘刺。
她明明不在人世，不享寿龄，却在手机屏幕里笑得那样鲜活，那样年轻，像朵娇艳的玫瑰花。
窗外的雪似乎飞了进来，湿润了我的眼眶，融化在我们的合影上，我夹烟的手开始不自觉地轻颤，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轻轻抚过手机屏幕里，小爱如花的笑靥。
我问她：“如果是你，会不会这样对我？”
明知道她已经死了，明知道死人不会开口，明知道死人不会回答问题。
我的疑惑却不受控地从嘴角冒出来：“如果我像爱简瞳一样爱你，你会不会这样对我？如果我像挽留简瞳一样挽留你，你会不会这样对我？”
我把和小爱有关的所有点滴拼凑起来，我从她的一举一动中去揣摩她会怎样回应我。
想了大半天，我只能想出，如果是简瞳死了，小爱一定会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看着我，怕我寻死。
如果是小爱夹在我和林陌，或者任何一个男人中间，难以抉择，无论怎么闹，她最后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我。
如果，是小爱有了我的孩子，她一定会在嘴上不停说着“最讨厌哥哥了”，却满心欢喜地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而简瞳，她恨我入骨。
她恨我曾经怠慢了她，她恨我曾经对她关心不够，她恨我总不给她好脸色，她恨我没能用她想要的方式爱她，她恨我不能忘掉小爱，她恨我囚禁着她……
她的眼里，只能看到我对她的亏欠，再也看不到我对她的好了。
她再也不会对我笑脸相迎，再也不会想方设法来贴我这张冷脸，再也不会把我当成这世界上最好的宝。
或许，她真的不再爱我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过这毫无烟火气的一个星期的。
我只记得自己每天天刚亮就去公司，把自己埋进文件堆里，半夜才回家，除了每天早晨，趁她熟睡，把三餐给她送去，我从不打扰她。
我想简瞳是何等的聪明，只要她想通了我对她的感情，想通了我为她做的一切，她就会消气。
可或许我真的曾经伤她太深，她依然没有选择原谅我。
正月十五那天早晨，手机不出所料地遭到各种祝福消息的轰炸，和回国那天一样。
我难以揣测这些人的心态，我刚刚失去了最亲的人，我眼看就要被妻子抛弃，他们的祝福，在我看来，更像是挑衅和示威。
最后一条讯息，是我爸发来的。
他说：“年都快过完了，回家吃顿团圆饭吧，带上简瞳。还有你妈。”
我同样难以揣测我爸的心态。他在抛弃了郗语默这么多年之后，居然以邀请我生母的姿态，邀请郗语默去尹家吃饭，这难道不是想给郗语默看，他和辛慈有多恩爱么？
郗语默好像知道是谁给我发短信，把小蜜蜜交到雪姨手里，示意雪姨上楼。然后径自拿着奶瓶，走到我身边，苦口婆心地说：“你爸联系过我了，怕你有想法，没敢给你打电话。他让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回家吃顿饭。”
“家？那是你的家么？那是尹恩赐和辛慈的家！你怎么这么贱？”
压抑多日的烦躁，在这一瞬爆发。
我怒气冲冲地抓过她手里的奶瓶，扔到地上，瓶盖被崩开，瓶身骨碌碌滚出去老远，红木地板上溅得全都是奶粉残汁。
见她不理我，我忍不住愤恼交加地朝她大吼：“你到底有没有自尊？他抛弃了你！娶了别的女人！他害得你为了给我找个父亲玩仙人跳！他害得你跟我这么多年不能相见！”
她用沧桑发红的眼睛看着我，伤神地说：“娶谁是他的选择。他没有错，错的是我。我当时高中没毕业，因为跟你爸早恋，惹出了不小的麻烦，被学校退学，被家里赶走，又发现自己怀孕了，只能设计罹宏碁。你爸甚至不知道你的存在。”
“可他知道你的存在！却骗我说你已经死了！”我觉得多说无益，愤然转身，不想再看一眼她替我爸说话的那副嘴脸。
“是我叫他这么做的。”郗语默追上来拉住我，跟我解释，“他是个好父亲。我在监狱里的时候，他每年都会来看我，请求我出狱后跟你们一起生活。”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怕我恨你么？还是和简瞳一样，为了你可笑的自尊心？”我甩开她，好笑地瞪大眼睛，竭力掩饰我的脆弱和不安。
“我不怕你恨我，也没想过什么自尊。那时你爸已经跟辛慈结婚了，我要以什么身份跟你一起生活？我找到你又能怎么样？你当时是尹家的大少爷，慈恩集团的继承人。而我，连衣食无忧的生活都不能给你。”
郗语默说着，瘫坐到身后的沙发上，双手捂着脸，像是在哭，声音却格外平静：“我不是没想过带你走。可跟着我，你只会被人戳脊梁骨，说你的母亲是个罪犯。生下你以后，没再见过你一面的我，有什么资格破坏你的生活？”
瞧！多好笑！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多人，打着为我好的旗号离开我。
小爱是这样，简瞳是这样，郗语默……也是这样。
我自欺欺人地颤着声问：“你是不是为了让我回尹家吃饭，故意这样骗我的？”
“我没有骗你。”郗语默抹了一把泪，悲伤地抬起头看着我，白眼球布满了红血丝，“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不爱我，不是你爸的罪过。我为他做的一切，包括一个人生下你，都是心甘情愿的。”
真的，听她说完这些话，我很想起身，穿起我的貂皮大衣，从她眼前逃走。可是，我的双脚却仿佛被奶粉残汁牢牢黏到了地板上，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