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楼的短短几分钟,我消化了五年来堆在心里的所有疑团。
林陌和简瞳联手,骗了我整整五年。如果不是水太太跟我通风报信,我可能和简瞳,和我儿子,永无相见之日。
想到这些我就生气。
简瞳不愿意见我也就罢了,她有什么资格,剥夺我见我孩子的权利。
我怒气冲冲地狂砸着房门:“简瞳!你开门!”
“你说过你懂我的!现在跟我闹什么脾气?”
“快开门!我要见我儿子!”
一开始,我的语气还存留着些许哀求,到后来,已经变成了质问和逼迫。
“尹鸡叔叔,你这么凶是泡不到妞的哦。”一声尚未渡过变声期的稚嫩声线响起。
我回头,看到一个十来岁模样的小男孩站在我身后,幸灾乐祸地瞅着我。
毫无疑问,他应该就是水太太那个爱演戏的儿子——水怿心。
作为一个成年人,我懒得跟个孩子一般见识,继续砸着简瞳的门:“简瞳!你快点开门!就算你再不想见我!也该让我见见孩子!你凭什么剥夺孩子见父亲的权利?”
水怿心在我身后大惊小怪地说:“小凡的爸爸不是林叔叔么?”
听到那混小子的话,怒气更加汹涌地在我体内乱窜。
我不知道,我的儿子叫小凡。而我的儿子,居然以为林陌才是他父亲。
怒气幻化成力量,我手脚并用连打带踹地猛攻着门板,好像这扇门就是林陌,就是冒充我儿子父亲的冒牌货。
就在我整个人朝门撞过去的瞬间,房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用力过猛,我狼狈不堪地跌倒在地上。
给我开门的小家伙,吓得连连往后跳了好几步,缩进简瞳的怀里,怯生生地看着我,小声问简瞳:“他真的是我爸爸么?怎么这么笨?”
我?笨?
我深吸了一口气,强咽下满腔的怒火,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等着简瞳给我和孩子一个解释。
简瞳却只是摸着那小家伙的脑袋,了无语气地说:“你的爸爸,是林陌,不是这个笨蛋。”
小家伙不再看我,松了一口气似地抱紧简瞳:“幸好,幸好。不然,我就太丢脸了。”
我看着我儿子在我面前,对简瞳说,我是他的爸爸,会让他丢脸。
喉头梗着的那口怨气,越发郁结。
我看着那个眉眼轮廓就像从我脸上复制粘贴一样的小家伙,无端地潮了眼睛。
记忆就像一头伺机而动的猛兽,在我放松戒心时,恶狠狠地给我一记重拳。
我眼眶发红地想起,某年春节,我和简瞳度蜜月时,看着水太太儿女绕膝的画面,曾经幻想过,我们的孩子五岁的时候,会是什么光景。
奈何我不到五岁的儿子,却不认得我是谁。
恍惚中,我仿佛在简瞳背后看到了小爱熟悉的面容,她笑意盈盈地望着我,说:“哥哥,忘了爱爱吧,要永远跟简瞳姐在一起。你知道的,爱爱最舍不得你一个人,而简瞳姐……已经等了你很多年。”
我的心刹那间提紧,揪着痛。
这些年,我总是先离开先放弃的那个,我无数次地牺牲简瞳、伤害简瞳,就算我真的很爱她,可如果我跟她解释,她会听么?
我们之间……还有回旋的余地么?
还有……可以奔向幸福的机会么?
“小凡,去找怿心哥哥和幼清姐姐玩一会,妈妈跟尹叔叔有话说。”简瞳轻轻亲吻小凡的额头,把他放在地上,打断了我惴惴不安的心事。
小凡一步一回头地往外走着,临了,还威胁地说:“笨蛋叔叔,你要是敢欺负我妈妈,我就杀了你。”
水怿心那个机灵鬼还跟小时候一样聪明,手疾眼快地冲进来抱走了小凡,关上房门,留下我和简瞳两个人,沉默对峙。
简瞳疲乏地蜷起膝盖,靠在床头,兴趣缺缺地跟我解释:“尹鸩,我们真的彻底结束了。其实,我早就知道这次你一定会来。我是想着,反正我跟林陌快结婚了,我们必须做个了断,所以我才没有逃开。”
“结婚?”我难以置信地重复着简瞳的话,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理所应当地反问:“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还没离婚么?”
“就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才说必须跟你做个了断。”她平静地理了一把遮住眼睛的头发,悠悠地叹气,“林陌已经等了我太多年,我不能让他继续等了。”
我气得直跺脚:“屁!你根本不知道他这些年在凇城有多风流!我绝对不能让他这种人成为我儿子的继父!”
“不,你不了解他。”简瞳摇头,空茫茫的眼神,转瞬变得熠熠发光,哀伤得仿佛积满了泪水,“他那样做,只是为了让我安心。在他眼里,最重要的,始终是我的幸福。他不想打扰我,所以才一直披着花花公子的伪装。”
我完全接受不了简瞳的这些狗屁想法,身体被怒火烧得直发抖,趔趄着走到床前,揪着她的头发,狠狠瞪着她,咬牙切齿地问:“所以……你真要让我的儿子跟林陌叫爸爸?”
“对。”简瞳眨着眼睛,点了点头,目光笃定地盯着我,“而且,我希望……这件事,是我们大人之间永远的秘密。”
“凭什么?”我俯身凑近简瞳,揪着她头发的手不由发力,直勾勾地怒视着她,一字一顿地冷声威胁,“简瞳!我告诉你!你不要痴心妄想!如果你敢抢走我的孩子!你可以试一试!看我会怎么不择手段地去对付你和林陌!”
简瞳突然出乎我意料地笑了:“所以阿,你到底还是不爱我。你爱纪心爱,哪怕是心里再不情愿,最后也会尊重她的选择,永远都把她的幸福和心愿摆在第一位。”
我真是快要被简瞳给气疯了,厉声喝制她:“够了!小爱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在跟一个死人吃醋?有意思么?”
“就是因为没意思,所以我才累了,放弃了。”简瞳依然眼角含笑,眼眶边的伤痕,触目惊心。
她无力地继续说:“你口口声声说你爱我,那为什么不能牺牲自己,成全我的幸福呢?”
“你怎么知道我没成全过?”我无奈地松了手,一拳砸在床板上。
我觉得,简瞳一直以来,都是除了小爱以外,最懂我的人。
我以为简瞳早就明白我为了保护她所做的一切,我甚至不理解她为什么会误会我。
简瞳抱住膝盖,像一只伤痕累累精疲力竭的小兽,把头埋进腿里,悠悠地说:“你那不是成全。是托付。”
像是跨出了何其艰难的一步,简瞳深深地叹息着,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尹鸩,你当时是怕会连累我,所以把我托付给放心的人,让自己没有牵挂,不会愧疚。可现在没有了尹枭,没有了阻碍,你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我过得怎么样,而是你的孩子,而是要怎么不择手段地跟我在一起。这不是爱,是占有。”
我词穷,咬着牙说:“占有也好,爱也好,只有跟我在一起,你才是幸福的。这些年你吃的苦,我都能补偿。”
简瞳似乎觉得我还是不懂,更加用力地摇了摇头:“我不要补偿。”
我很惊讶:“为什么?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不好么?”
“我说过,我累了,真的累了。”简瞳重新把头埋进膝盖里,瓮声瓮气地说:“世事总是如此,血淋淋地让我相信了曾经嗤之以鼻的东西。我曾经以为我会是那个能够战胜现实的例外,可我不是。我也只是个像你一样,因被爱而爱的凡人。”
我明白,她是想说林陌感动了她。
可说来说去,终究她的选择还是林陌,而不是我。
这一刻,我没法继续跟她讲道理,蛮横地把她扑在床上,紧紧摁住她的双手,怒不可遏地大吼:“简瞳!我不答应!我等了你五年!你凭什么一句累了就放弃?”
简瞳的眼神里,已经不再有任何谨慎或是恐惧的情绪,无所畏惧地和我对上视线,特别平静地说:“因为,林陌等了我六个五年,却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没有逼过我一次。”
她是在怪我,怪我曾经枉顾她的意志,枉顾林陌身陷险境,说让她留下就留下,说让她离开就离开。
我最爱的女人,在报复我。
我气结,苍白地辩解:“我已经为林陌顶过罪了,这还不够弥补对他的伤害么?”
“尹鸩,拿刀划豆腐的人,永远不知道豆腐有多痛。我曾经就是你手里的那块豆腐,所以我懂林陌的痛。”简瞳推开了僵住的我,坐起来,侧脸看着我,如同一个饱含悲悯的执法者。
她说:“别再说了。我们……好聚好散吧。”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最后输给的人,居然会是林陌。我怎么也理解不了,简瞳的这套豆腐理论。
放弃简瞳,对于熬过了漫漫五年的时光,有多困难?
我根本就无法像简瞳一样,轻而易举掩饰掉全程的伤感,云淡风轻地说出一句好聚好散。
为了留住简瞳,我真的会不择手段,哪怕毁了简瞳最后依靠的这艘小船,哪怕得到简瞳以后,我和简瞳永远都要隔着林陌这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哪怕我们,永远都会站在两个遥不可及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