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谣醒过来的时候，怔怔的望着纱帐，清澈的双眼蒙上月白纱幔的颜色。
悠远又虚无。
絮雪看见她醒的时候，先是狂喜，而后看见萧玉谣脸色苍白的回头朝她苍然笑了笑，她渐渐黯下了神色，僵硬的跪在榻边，低声抽泣。
萧玉谣还是原来的姿势躺着，望着纱帐，声音嘶沙得很难听：“别哭了，我知道。”
“娘娘，都是奴婢的错。”絮雪哽咽着，背着抽气，说一句话都十分困难：“要不是、要不是因为……”
萧玉谣的脸色苍白如纸，闭了闭眼：“絮雪先别说话，让我再睡一会儿。”
絮雪不安的看去萧玉谣，欲言又止，擦了擦眼睛就小心的退了出去。
谁都没有注意到，萧玉谣的眼角溢出了一颗滚烫的泪。
她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竟就这么没了。
宽松的衣裳，腹下空荡荡的没什么都没有。除了清醒的时候看到一滩血和那刺骨疼痛和惊慌，骨肉剥离那时，她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萧玉谣背手搁在眼睛上，心口和眼睛都是火辣辣的，一口戾气绕在胸口那里，尖锐的难受。想哭都哭不出声来！
疼啊，好疼。
……
碧芳阁罪妇萧氏流产，一瞬间在深冬的皇宫里传开。
被刻意隐瞒的事实瞬时被暴露，原先不知情的宫人们纷纷私下议论，原来皇上留着萧氏压根不是仁慈顾念旧情，萧玉谣有孕竟将四月，分明是皇上有心偏护！
且照皇上当时大怒情形来看，连皇后失职都被当众掌捆惩戒，只怕是要落得更可怕下场的还不知道！不说别的，萧玉谣在流明宫出的事，哪怕是昏迷的柔妃，也肯定跑不了！
不过眼下更诡异的是，流言纷纷四起，如今碧芳阁一点动静都没有。所以，先前有不少得罪萧玉谣的人，终日惶惶。
出事后，宫里风声一波更高一波，似乎半点都没有传到碧芳阁。
外面是一片冰天雪地，温暖的房中静得没有一丝声响，萧玉谣靠在软枕上，侧脸望着窗外皑皑白雪，憔悴的面容上平静无澜。
慕容瑾华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她娴静瘦削的脸庞，心尖上被长针扎了一下。
他发现脚步好沉，或者说，是不知道该怎么靠近才好。
她似乎没看见他一般，目光专注的望着窗外，突然说：“我记得好几个月前在明台阁埋了坛酒，也不知道现在可以喝了没有？”
这是她清醒后对他开口第一句话，声音轻轻的，沙沙的，像偏偏纷飞的雪花。
“玉谣。”他喉咙有些干涩，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垂着哀伤的眼，嗓音沙哑又梗塞对她说：“别这样。”
他茫然的在雪天里想了一路，满腹心疼和劝解的话带了嘴边，竟只剩下无力一句，你别这样。
她这样平静这样漠然去掩盖心碎，既苍白又辛苦，他不喜欢她这样硬撑。
他的玉谣，心那么痛。
“孩子没了。”他发抖的声音隐忍又克制，紧紧的将她涌入怀里，像是快要溺毙的人抓住的救命稻草一样：“玉谣你别这样若无其事，其实你在怪我是不是？”
孩子没了，你在怪我是不是？他每一句话都刺得萧玉谣的脑袋嗡嗡的生痛。
她推开她，干涸的唇角扯了扯冷笑：“怪你？皇上，我怎么敢？”
“本来我就是个戴罪流落的罪人，在宫里我算什么东西？”她冷笑着，只是如火的怨恨让她声音尖锐刻薄起来：“流产是应当的，左右萧玉谣的孩子不过是来历不明的孽种！”
慕容瑾华动怒的声音也徒然一高：“玉谣！不许胡说！”
他愤怒，为她一句孽种怒不可揭，她在说什么？
声音一落下来的时候，萧玉谣扬手狠狠摔了一巴掌过去，终于绷不住揭斯底里怒吼：“那你要我说什么！慕容瑾华！你怎么还敢堂而皇之出现在我面前？你的宠妃把我的孩子摔掉了！你怎么赔给我！怎么赔给我？你他妈怎么还给我！”
她一声震耳的嘶吼连着凶狠的眼泪，齐刷刷的流了下来。
积压心底的怨怒和痛苦一涌而上，她发狂似揪着他的衣领，手都在发抖！
霎时间，他被她翻身压在床上，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匕首，冷幽幽的抵在他的脖子上。
“你知道吗？”她颤抖的声音带着咸腻的泪水，痛苦不堪：“慕容瑾华，我现在真的恨不得杀你！”
慕容瑾华眼里除了突然被她反身压下那片刻短暂的错愕之外，深幽的眼里映着她满是泪痕的脸，如刻冷漠的俊容上僵硬着，心痛得无以复加。
“这样你就能好受一点？玉谣，你痛我也痛的。”他扶着她的脸，似乎对脖子上见血的匕首视若罔闻，眼里有种病态的妥协，喃喃道：“你已经好几天不说话了，你现在说这么恨，我反而觉得放心。”
那么恨，至少不会在他面前消失。
恨意抹浓了，萧玉谣眼底的眼泪更汹涌了，只是匕首再用力一分刺入他的喉咙，她手心突然冰凉起来。
哐——她扔了匕首，颓废的摔在地上。
她决然的背手擦干了一串串的眼泪，退开他靠回角落里，有种世界都死寂的恐怖。
“把她杀了！”她的脸完全隐在阴影里，闭上眼，那么冷漠无情：“她害死了我的孩子，她要偿命！”
萧玉谣不是嗜血如狂的人，只退到这般境地，她不知道自己秉持着最后一丁点理智，还能持续多久。
只要一想到苍茫雪地里那滩触目惊心的血，她骨子发了疯的戾气几乎要抑制不住，恨不得马上割那个女人喉咙。
“好。”慕容瑾华撑起身子，血丝顺着他洁白里衬染到明黄的龙袍上，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还有？”
冷冷的看着他冷俊绝世的容貌，萧玉谣冷冷一笑：“我要你杀了沈若月。”
可能她的怨恨从未那么直白坦诚过，慕容瑾华的脸色微微一顿，过了好半晌才回道：“不许你以身犯险，你要做什么我都依你，只是现在还不行。”
萧玉谣这话是脱口而出的妄言，却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郑重又深思熟虑的答应她，意外有一点，讽刺有一点，心寒也有一点。
萧玉谣没回他，冷笑一声。
她抱膝蜷缩在最里面的角落，瘦小的脸庞表情冷冷的，从前的明艳生动如今勾了黑暗深处的冷漠。
两人隔得那么近，慕容瑾华不顾自己的伤口，硬是将她抱紧，声音是晦涩的：“玉谣，你再等等，我什么都给你。”
这瑰丽的天下，他要将所有的障碍统统都抹干净，完完整整的将盛世捧到她的面前。
突然，萧玉谣灿然一笑，眼神却是讽刺的：“好啊，我要你的命，到时你去死好不好？”
她不知道此刻慕容瑾华此刻的脸色，但是她感觉到他的后背僵硬了，许久才眉眼带伤说：“既然你要，便给你……不过，你还要再等等。”
以往那么多时日，慕容瑾华的声音永远都是清清冷冷的刻薄疏离，但是话里带着悲伤疼痛，却是萧玉谣第一次听见。
慕容瑾华原来你也痛，她觉得好讽刺。
萧玉谣一直都是冰冷麻木的对着他，全身上下无一不是厌恶。
但是慕容瑾华恍若未闻，偏执又无言的抱着她，药草味和血腥味久久的萦绕在她的鼻端，一下下拨动着她冻僵了的心弦。
萧玉谣连讽刺厌弃的只言片语都懒得动嘴，心中冷笑，不就是比谁能忍么？
两人保持这样诡异又冷漠的亲密举动，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久到外面一场浩浩的大雪都停歇了。
冷到极点的僵局谁都没有打破，最后是有人在门外等了一炷香，等不下了才委婉传话请慕容瑾华回养心殿，萧玉谣这才得了自由。
慕容瑾华脖子的血渍没有止，结了疤又流血，算不得深重的伤，但乍然看上去十分的骇人。
顶着惨不忍睹的伤势，他寡淡的面上没有表露半分，甚至轻柔的替她拉好绒被，声音温柔缱绻：“好好休息，晚上我来陪你。”
慕容瑾华大抵就是这样心思深沉得完全让人摸不透的人了，在她如此讽刺冰冷的视线下，他像是丝毫没有影响一般，温声细语像个没事人。
萧玉谣冷着脸没回他，只是等他起身离去的时候，她哑着声音突然开了口：“把知柔放回来。”
慕容瑾华身子微顿了一瞬。
萧玉谣嘲弄道：“你担心什么？我现在哪里还能逃得出你的手掌心？”
他薄唇微抿，声音还是轻缓的：“好，我让她过来陪你。”
听到他的回答后，萧玉谣闭上眼，躺了下来。
望着她双目紧闭的脸庞，慕容瑾华微微皱眉，却也没有再打扰她。
她听到他好像捡起了地上的匕首，过了好一会儿没动静，然后在她床头边，轻轻的放好了。
慕容瑾华走的时候步子很轻，背影染了几分冷寂，连带上门的动作都那么小心翼翼。
萧玉谣愀然睁开眼，枕头下压着的是她那把刺他的匕首，被擦干了血迹，寒光幽幽的，冷得伤人。
她单手覆上了发热的眼睛，呼吸明显的滞了滞：“慕容瑾华，你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