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华眼中的黯淡踏出碧芳阁后,渐渐褪去。
雪初歇,冷风吹得人肌肤生疼。
想到她的脸,冷冽狠厉的君王似乎是怆然间老了一般,清尘胜雪的面容,落寞寂寂。
寒风见到慕容瑾华脖子上的伤,顿时大惊:“皇上!”
慕容瑾华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苦笑了一下,似若无其事道:“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寒风眉头紧皱,没有说什么。
“寒风,朕和她的孩子,没了。”慕容瑾华的声音嘶沙得听得见沉痛,他的话好像是被风一吹就会消散了一般:“她、她更是恨朕。”
没等到寒风回答,他便喃喃自言道:“到底该是恨的,朕皇位都坐不稳。护不好她……孩子都护不了……朝堂余孽那样难斗,朕都不觉得累,只现在,朕却突然怕给不了她要的。”
那个践踏尸体残骸、满手沾满鲜血坐上位的人,现在突然怕给不了她想要的。
慕容瑾华冷峻的容颜上,这样猝不及防的浮上迷茫之色。
从小到大,那个忍辱负重,亲眼看见母妃被陷害被赐死,自己被下毒被凌辱被算计的太子,走这条凶险的路,在最困难的时候不曾迷茫过。
然而,就是这样绝情凌厉手腕铁硬之人,现在却露出这样踌躇的神色。
这是出事后,寒风第一次听见铁血冷翳的主子,用这么悲伤无奈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不得不惊讶。
若非太痛,只怕是说不出来的。
寒风又怎么会不知道?那天夜里碧芳阁端出一盆盆血水,九五至尊的皇上枯坐在石阶上,不言不语的盯着来来往往的太医宫人们看。
他沉默着,只双眼猩红得可怕。
寒风知道这背后强撑住的压抑,自幼跟随者慕容瑾华,他知道主子有多能忍。
哪怕是当初经历丧亲故后邪毒攻心,病发后断了肋骨痛得只余下半条命的绝望。他都觉得经历这些的主子,没有那晚亲眼看见萧玉谣流产,那么杀意蓬勃,那么痛不欲生。
萧玉谣是慕容瑾华护心的那根断裂后肋骨,谁动一下,都是剜心抽骨之痛。
寒风向来不是会劝解的人,他抿了唇,过了许久,最后只能说一句:“皇上选择忍,是为了玉侧妃。”
皇上登基不久,太后早将手伸进了前朝中来,而先帝又留着太多暗手对付皇上,朝廷各方蠢蠢欲动,四面楚歌的皇上要靠自己杀出重围,不是易事。
沈家和王家暗斗从后宫入手,背后再压着一个太后,皇上暗中谋划,自然也处处掣肘。
皇上已经疏离玉侧妃,暗中护着碧芳阁。但这次柔妃竟然都动到萧玉谣身上,这何尝不是那些人暗暗对付主子的手笔?
压抑的沉默中,寒风忍不住加了一句:“皇上从前常说,小不忍则乱大谋。”主子苦心,总有一天玉侧妃会明白的,这句话,他咽下了没说。
冷风卷起慕容瑾华的衣角,他嘴边突然掀起森冷的笑:“可这次,朕不想忍了。”
寒风一愣,抬眼再看时,却见慕容瑾华阴冷的背影,融入了冰雪中。
绝狠又阴寒。
阴暗无光的牢房中,在黑夜中,徒然响起女子凄厉的声音。
“放开我!”
“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我是柔妃!皇上最宠的妃子!你们竟敢这么对我,皇上不会放过你们的!”
柔妃发狂的敲着牢门,恼怒渗着害怕的声音微微发颤。她醒过来后,便莫名其妙被带到这个鬼地方来,任凭她怎么叫喊怎么威胁,都没人搭理她。
此刻柔妃满身是肮脏的泥泞,身边还有发馊发臭的死老鼠,她几乎要崩溃了!
“你们这群不长眼的狗奴才!知道我是谁吗?快放我出去!”
这时,站在牢房外的一个面色严肃的宫女冷笑:“奴才劝柔妃娘娘还是留着点力气吧,等一下有的是你受的!”
“你算什么东西!”柔妃睁大了眼睛,她的衣裳和妆容都凌乱了:“我告诉你,皇上要是发现我被关在这里,我出去后,一定将你这贱婢抽筋扒皮!”
宫女眼中不以为然,冷哼一声:“死到临头还不知的丧门之犬。”
这轻微的一声不屑,轻易的挑破了高傲的柔妃那敏感的神经!她透过牢门,狠狠拽过宫女:“你这贱人是不是萧玉谣派来的?她想要通过这样下作的手段来害我?是不是!”
宫女沉默不语,理解成当然的柔妃倏地笑起来,冷蔑又狰狞:“所以萧玉谣恼羞成怒?那贱人也配吗?她肚子的里野种也是死有余辜。我告诉你,她敢这样对我,下次死的就是她!”
那宫女听得发燥实在忍无可忍,阴冷一笑:“娘娘真是蠢得不轻,要死的是您,竟然还不知道么?”
柔妃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那宫女面不改色,冷声道:“玉侧妃休养静心没工夫搭理你,奴才奉的是皇上的命令。”
奉的皇上的命令。
“你胡说!不可能!”柔妃尖声叫起来,她动作来得突然,一下指尖竟也刮破了宫女的脸,厉声道:“你这不知死活的贱婢说什么?贱人!是萧玉谣那贱货,还是皇后那阴毒女人指使你来的?胆敢胡说八道!我要杀了你!”
不过这次柔妃发狂没掐住宫女的脖子,反倒是被重重的一掌劈倒在地上。
宫女厌恶嫌弃的看了一眼地上疯癫的女人,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还口口声声骂玉侧妃贱人?主子怎么饶得了她!
“你竟敢对我动手?”柔妃咬牙,怨毒骂着:“……你这下贱的宫女竟敢动我?”
她冷笑:“柔妃娘娘,您还真配不上奴才动手。”
柔妃痛得面容扭曲,痛苦爬在地上:“贱人……”等她出去了,她一定要父亲告诉皇上,杀了萧玉谣那女人!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正当外面透出一丝微光时,她等来不是希望,而是绝望。
慕容瑾华绝俊清冷的面容出现在牢狱中的时候,柔妃几乎是欣喜万分的爬过去的:“皇上!皇上!”
但是正当她碰到他衣角,抬头却只见他冷冽的目光,锋芒刺骨。
柔妃愣愣的望着他:“皇上?”
幽暗的光线散在他侧脸冷厉的轮廓上,那么深不可测那么冰冷无情。
柔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起来的,等她反应过来时,突地被托起下巴,只看到他面无表情问她:“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可能是他的声音实在太过冷,说的话又太过直接,让柔妃一下从痴心妄想中回拢了神智,她声音都抖了:“皇、皇上是因为萧玉谣?”
不然呢。
在压抑的黑暗中,柔妃抑制不住的恐惧和嫉恨,顿时让她声音尖锐起来:“皇上为了萧玉谣的孩子要如此惩戒臣妾?皇上莫不是不知道,这宫里上下又多少人希望她死?皇上江山社稷得来不易!她那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留不得!”
慕容瑾华力道加重,眼中狠戾:“所以你就擅作主张替朕杀了他?”那也是他和玉谣得来不易的孩子。
柔妃喉咙被掐死,下意识的去否认:“不、不是……”
“你知道的很多。”慕容瑾华冷冷的看着她,指骨泛白,阴冷的笑着:“萧玉谣留不得,要你永绝后患,保你登上后位,王将军是这样告诉你的?”
柔妃脸色又是窒息的涨红,眼中染上了恐惧的灰白,她顿时软下了姿态,流着眼泪:“不!不是!皇上,臣妾只想留在皇上身边,对后位、对权势绝对没有非分之想啊。”
她怎么敢承认?入宫得宠后她这么肆无忌惮,确实是有她祖父在背后撑腰的缘故。
她知道皇上这样深沉睿智的人未必看不透,只是现在他这么决绝,为了萧玉谣做到这等地步的话,那说明了什么?柔妃想到这里,心中就微微发寒。
慕容瑾华双眼危险的眯起,声音幽寒又缓慢:“朕可以纵容你王家任何事,妃位、恩宠、荣耀朕都会给你。但是你太不识好歹,将你的骄横撒到碧芳阁去不说,朕和玉谣的孩子没了,你以为朕会饶过你?”
最后一句,他几乎没有一丁点温度。
柔妃的脸色全白了,她拼命的抓住他的衣角,慌乱痛哭着:“不、不不!皇上不能这样对臣妾,王家是誓死护卫皇上的忠烈,是忠于皇上的臣子!皇上!皇上原谅臣妾这一回好不好?臣妾一定会好好反省的。”
柔妃哭花了精致的脸蛋,像是被狂风打湿的花朵,可怜楚楚的。
“威胁朕?”慕容瑾华微冷的上扬,面无表情的笑着。
王家是力保他登基的大族不假,出于这分情义,他给王家的不算少了。
可惜人一旦有了好的,便想要更多更好的,王继南贪心不足蛇吞象,早晚也是自寻死路。若非他们尚有用途,王碧岚早就死了。
柔妃慌乱的摇头否认:“不、不是……”其实她是在提醒王家的作用,心底有道强有力的声音一直安慰着她,皇上现在离不开王家的,皇上不会真的对她怎么样的。
慕容瑾华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他不紧不慢对她说:“爱妃觉得,朕离了你们王家就坐不稳这皇位?”
默了半晌,他又冷血残酷的开了口:“你放心,王家还有用处,你的罪孽还不用王家灭族。”
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柔妃睁大了双眼,望着他那张绝俊的面容,眸底尽是惶恐!
她下意识往后退,声音里充满的惊惧:“不不!皇上!皇上不能这样的对臣妾!祖父会知道的,一定会知道……”
“皇上,臣妾知错了,臣妾真的知错了,臣妾不该去招惹萧玉谣的……”
到后面柔妃从凄楚的求饶渐渐变成悔恨的痛哭,奈何不论她怎么可怜,怎么认错,那个冰冷绝尘的男子都无动于衷。
久久的,柔妃被黑暗和恐惧折磨得几近崩溃,最后面容也狰狞起来:“萧玉谣那贱人到底哪点好?皇上你要如此绝情对我?”
“皇上你为了她竟要杀我?她!她不过是没用的废物!”
“呵呵呵,皇上是心疼那贱人?还是心疼她流掉的那滩血水?”
他的脸全冷了下来:“住口!”
柔妃到最后癫狂的笑起来,阴森森的:“她是活该!没有我,别的女人也容不下她!她是逆犯之后!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孽种!”
“哈哈哈哈,她活该!怪不得太后要她死!沈若月要她死!连不相干的人也要她死!”
尖锐刺耳的声音在狭隘阴暗的牢房中回荡着,一下下挑着慕容瑾华紧绷抑制杀意的神经,心口那里血肉模糊。
他暴怒:“来人!”
“给朕拖出去!扔到军营充妓!”
话音一落,柔妃就被人拖了出去,只是被强拉出牢门的时候,她似是清醒了又似发狂的尖叫着:“皇上!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名门王氏出身的后妃!你不能这么对我!”
“祖父不会允许的!祖父一定不会允许的!”
柔妃颤抖的声音带着控诉,带着不甘,带着希翼。
兴许她真的是被逼疯了,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惦记着慕容瑾华哪怕不念情分还会顾忌她的出身,不敢对她动手!
慕容瑾华面上没有一丝情绪,冷冷一笑:“对,柔妃是名门王氏出身。你走了,自然有人替代你。”
柔妃满脸震惊,阴森恐怖的冷意从后背直袭而上,冷得她动弹不得。
她怔怔的望着他,哪里想得到这样出尘俊朗的男子,竟然真的那么冷血无情?
“不不不!你会后悔的!”
“皇上!皇上!臣妾对您是真心的啊……”
……
痛苦凄厉的哭声渐渐远去,怨毒凄楚的哭声在昏暗的牢中回荡着,却无法在慕容瑾华冰冷的面庞沾染半分。
他漠然的收回视线,转身冷冷离去。
寒风在外面守着,慕容瑾华出来的时候,他只听到主子冰冷沉沉的说:“这宫里还有梁国的细作,是冲着玉谣来的,给你十日,给朕全部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