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小区的尽头的青石板旁边的椅子上找到的女人,她坐在那里,只有一个单薄的背影,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人儿时不时抬头望向亲人,夜色中月亮和星星亮得吓人,女孩的眼睛发着光,却也带着迷茫。
行李箱被放在一旁。
肖逸昆身上的衬衫早已湿透,额角的头发也已经浸湿,急匆匆的脚步在找到她们后也慢了下来。
他心里溢满了心疼。
上前绕到她身前,梵梵第一眼看见他,一下子跳了起来,跳进他怀里,“叔叔,你来了。”
他回抱孩子,“嗯。”
梵梵异常高兴,扬起小小的脸蛋开怀的说,“我就和妈妈说,叔叔一定会来找我们的。所以我和妈妈就在这里等你呢。”
肖逸昆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滋味,要是他今晚不去参加什么聚餐,她们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孤零零的等他半天,心里充满了愧疚与心疼,也有欣喜。
他带着期待的眼神看向垂着头的左善善,左善善神色憔悴,眼圈红肿。两个人就这么对望着。
“我妈妈不原谅我。”良久,左善善悠悠说道。眼泪从红肿的眼眶里再次滑落,滴滴答答落到地上,凉透的是男人坚硬的心。
肖逸昆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用另一只手揽她到自己怀里,希望能透过这给予他一些温暖。
这个举动却刺激到了左善善的泪腺,眼泪越流越多,头垂了下去。
她哽咽道,“我没想到她那么恨我,恨我恨到了希望死去,可是她明明还保留着我原来的房间样子,连锁也没有换……她恨我,怎么办?”
左善善哭的伤心欲绝。
她年少受伤选择绝尘而去,丢弃自己过去的一切。包括将自己养大的父母亲人,是太不该。
“这是我的报应吗?”
肖逸昆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不,不是报应。”
“爸爸也是被我气死的,”左善善从他怀里抽出来,不停的捶自己的头,哭得泣不成声,“我是罪人,我是罪人……我害死了我爸……我妈说得对,我就不该来到这世上,除了给她们抹黑和气死他们外,没有任何用处。”
没有人能知道当左善善看到母亲那一刻的喜悦。她刚下班回家,准备晚饭,梵梵在自己卧室里面玩儿,门忽然被打开,她疑惑的去看,却和母亲大眼瞪小眼,接近六年的时间了,她的母亲脸上却布满了沧桑的皱纹,黑暗的眼眶,像是老了十岁,恍若隔世。
她们都是不相信的看着对方,静默了许久,她才敢轻声叫了句,“妈。”
这一声久违的妈却把妇人叫愣了,她迷迷糊糊不敢置信的问,“你叫我什么?”
左善善以为母亲是惊讶得愣住了,像她一样是惊喜过了头,于是带着欢喜的笑容又甜甜蜜蜜的大声叫了句“妈。”
她热情的想要感受一下久别重逢的喜悦,她越是在这个老家中生活便越是能感受到想念亲人的痛苦。她怀念在这房子的童年和青年,甚至是被嫌弃和比较的青春都值得被纪念。
她以为和自己分别多年的母亲一定也是一样的情绪,所以她克制不住的上前,想要获得一个亲人的拥抱,母亲怀里有些安神的温暖让她一直渴望。
然而这一份喜悦戛然而止。
不是所有人和她一样充满怀念和庆幸。
母亲用了蛮力的一巴掌打得她耳朵里鳴鳴作响。脸颊上阵阵火辣辣的刺痛让她无比清醒又无比震惊。
母亲气得通红的脸,汗毛倒竖起来,她眼角眯着翘了起来,一字一句像石子一样砸在她的身上,“你还有脸回来!不是要滚吗?怎么不滚一辈子!”
左善善疼得眼泪狂飙,心里却知道这些年是她不对,一个电话都没有,音信全无是她不该,她理解母亲的愤怒,于是默默的承受着。心里也是愧疚难受。
以为母亲只会骂几句便作罢,她捂着脸颊,想要获得母亲的原谅。
左妈妈一个巴掌打得不够,上前来,愤怒绝望的瞪着这个许多年未曾蒙面的女儿,手指大概想戳进左善善的脑袋里,“你这个不孝女,气死目光爸爸还不够,还想回来把我也气死吗?”
左善善的离家出走给左家带来了巨大的痛苦,毕竟是自己身体上掉下来的肉,怎么会毫无感觉,即使他们爱面子,对孩子又极为严厉。
左善善离家后,她们四下打探。左爸爸后悔,对外界也不敢说女儿失踪了,他们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也不能让真相大白。后来他们离开了这个城市,放弃了稳定却也可以看到头的工作,辗转了多个城市,也没有打听到女儿的消息,越是寻找越是后悔和愧疚,又不得不一边打工扶持家中。左爸爸就是在这种巨大压力的生活中得了重病。
没有一年,就从人世间永久的离开了。
左妈妈把一切怨恨不满归结于没有心的女儿身上。一边带着儿子寻求生活。
好在儿子已经十八岁,她找了熟悉的好友将儿子送进了警局当警察。
后来一人回来。
带着冰冷的骨灰。
“爸爸……爸爸怎么会……”左善善难以置信。
“怎么会?”左妈妈见不得这个女儿,一边用手使劲将她往门外推,“你要走就别回来。”
不明所以的争吵声闹到了卧室里玩玩具的孩子,梵梵跑了出来,看到哭的泪流满面的妈妈和一个陌生的妇人,弱弱的叫了一句,“妈妈。”
左善善看了看孩子,抹了抹眼泪,整理了一下情绪,她走过去将孩子抱起来,本想教孩子叫外婆,话到了嘴边,却被一旁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打断,左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平淡极了,平淡下却蕴含着无尽的波浪,暗涌深藏。
“这是你女儿?”
她没有说这是我孙子吗?对于素未蒙面的小孩,下意识的不想承认。
左善善当然察觉到了母亲口中的试探,还有私下翻涌的波浪,她不知道如何表示,只是嘲讽道,“你还真把她生下来了,她就是罪人,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也不会有当年的纠纷,左善善不会离家出走,她们不会离开这个城市,过朝不保夕的生活,丈夫也不会死亡。
她吼道,“她是罪女,滚,滚!”一边崩溃的大吼,一边推着她们往外走。
这一切都出乎意料,左善善大脑空白,从一开始的大喜到震惊,到现在的大悲,她对这一切手足无措,慌乱又茫然。
被母亲感到门外,连带的还有堆放在卧室的行李箱一并甩了出来,“你愿意到哪儿去到哪儿去,我就当从来没有生过你这个女儿。”
门砰的被关上。
耳边不断的是女儿的哭声,听到这门陡然被关上,更是嚎啕大哭。
母亲愤怒的声音隔着门板穿透而来,“要哭滚远点哭。”
左善善再也没有脸面去求得母亲的原谅,不管当初她是由于多么绝望和痛苦恐惧而逃离他们,而这六年的消失匿迹早已断绝了她所有的痛,她更不知如何去面对父亲的死亡。
她如何求得饶恕。
她自己都不愿意原谅自己。
悔过有什么用,她已丧失寻求找回亲情的权利。
天大地大,左善善一手牵着梵梵,一手推着行李箱,却不知有何去处。
她坐在小区的长椅上,等待有谁来找她。
终于等来了。
肖逸昆一边是内疚,一边是心疼。
他除了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实在不知自己还能给她什么。
带着她们搭车去了最近的明月酒店。
左善善哭累了,在出租车上就已经睡过去了。
大概是肖逸昆到了,有了依赖和可靠,梵梵的心情反而比善善好。
下车时,他轻轻拍了拍倒在怀里闭上眼睛还在流泪的女人,长长的睫毛上也悬挂着泪滴,打湿了整张脸。
“等会儿睡吧,我们先进去。”
一边俯下身爱怜的亲吻她的泪痕。
左善善却没有反应。
像是真的睡了过去。
肖逸昆只好麻烦司机帮忙搬一下行李箱,一边抱着左善善一边让梵梵跟紧,踏进了明月酒店大门。
在前台开了一间家庭套房。
把左善善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梵梵睁大眼睛在门前。
肖逸昆疑惑的转过头,蹲着身子,轻声问,“怎么了?”
梵梵歪着脑袋,嘴巴不解又伤心的嘟着,“叔叔,妈妈说今天那个骂我们的人是我外婆。”
肖逸昆觉得梵梵真正想说的不是这个,于是他抱起她,轻轻的嗯了一声。
“我妈妈以前和我说,外婆是一个可爱的太太,很凶但是心底善良。可是……今天她骂我们滚,还让我和妈妈去死,叔叔,我知道死了就会埋进土里,外婆就这么不想见到我们吗?她希望我们被埋在地底下,被虫子吃掉。”
肖逸昆不知道如何去和孩子解释这一切,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会听到这样的话语,他的女儿应该是被世界接受和宠爱的。然而骂她们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们最嫡亲的家人。
他一边顺了顺孩子的柔软短发,一边说,“外婆只是在生爸爸妈妈的气,她现在很生气,因为我们把她的心肝宝贝藏起来了那么多年,没有让她见到,等她消气了,她一样很爱你。”
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面对孩子如此能言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