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中心的某个大型医院中,徐帆正在二楼急救室外的长凳上冷静的等着。不知所措与惊慌已经渐渐平息,剩下的只有听时间慢慢流失,等待那紧闭通亮的急诊室大门打开。
徐正威在急诊室外来来回回踱步了许久,最后朝楼梯间去了,大概是去抽烟了。
母亲捂住胸口痛苦倒地的那一刻,徐帆刚踏上二楼的最后一节楼梯,听到父亲惊慌的叫母亲名字时,他才反射般回了头。
还记得母亲一只手紧紧抠住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则颤巍巍的指向自己的包,徐帆从那精致典雅的包中翻找出了一瓶小瓶装着药物的盒子,他还来不及看一下到底是什么药,他的母亲就如吸。毒者发作一样,从他手中抢过去,颤着手抖出好几颗,直接丢进了嘴里,生生咽了下去。
不清楚她到底吃的是什么,又看她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连厚厚的脂粉都遮掩不住她的苍白,而且吃下去的药并没有一点用处,她直接滚在了地上,蜷成一团,吓傻了他父亲,也吓傻了他。
还好一向还算沉稳的他,这种时候最先反应,急急的抱起母亲,开车一路飚到了医院。
他坐在长凳上抱着头,一动不动,也看不清表情。
“砰”的一声,大门开了。徐帆抬起头,蹭起身,急急迎上去,医生一身白大褂白口罩直直走出来。
“我妈怎么了?”
医生带有责备的语气斥责道,“病人有很严重的心脏病你们不知道吗,怎么还能让她情绪波动这么大,而且那个药不是随随便便吃的,一下子吃那么多是不要命了!”一连串不带喘气的斥责后,医生深深的叹了口气,给徐帆下了一颗定心丸,“现在没事了,不过不能再受刺激。家属去交费拿药,她吃的那个药一时效果不错,副作用却很大,她不适合再吃。”
说完,医生像是遗憾般的摇头,从徐帆身边路过。这头摇得向是下危急通知书似的,徐帆还有话要问问清楚,却被一旁的小护士给拉住,“先生,请给我一起去交费。”不得已,他只好先跟着护士去缴费。
把费缴了,又仔细的去找医生询问了母亲的具体情况,他才恍然的回到了病房。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吊着液体的母亲,一点没有以往女强人的样子,更不是什么典雅的女人,只是一个生病的中年妇人。他作为儿子,却从来没发现自己的母亲生了这么严重的病,并且一直还在吃药控制病情,她不光瞒着他,同样对此一无所知的还有他父亲徐正威。
徐正威在楼道间抽了好几支烟,后来实在憋得慌又去医院外的花园透透气。
和妻子结婚三十几年,也算是老夫老妻了。而这么凝重命悬一线的场景只有在三十年前,徐帆出生时,他感受过。只是那时,这种命悬一线是为了迎接新的生命,所以他会害怕紧张,而更多的却是一种激动喜悦。而这次的命悬一线直逼人的是死亡,生命腐败枯竭的象征。
他们老了。
在一步一步朝着鬼门关靠近,而他在一旁看着,却只能看着,看着陪着自己风雨同舟的妻子在拼命挣扎,却束手无策。
纵然他是一个年过半百的成熟精英人士,面对生与死这种永恒的命题,一样是个普通人,对它有着深深的恐惧。
他难以接受。更难接受的是妻子明显是生了病,而他,这个和她同床共枕的男人却丝毫没有察觉。有多讽刺。
所以他逃了。
徐帆坐在一旁,看着病床上的母亲,这时,他才认真的打量了这个女人,这个从小虽然不怎么管他,放纵他自由,却在最危机时伸出手帮住他的女人。
被褪去厚厚的妆容,她那人到中年还令人津津称道的皮肤一下子现出了它本来的样子。粗糙暗黄还带着深浅不一的褶皱,原来这才是岁月和时间所扫过的痕迹。
良久,父亲推门进来,不知是不是徐帆的错觉,总觉得一向挺拔高大位居权臣的父亲肩膀一下子也垮了下来。
他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眼神看了床上的母亲一眼,随后看向一旁的儿子,“医生怎么说?”
徐帆并不想去细细讲那些很难懂的专业名词,只是挑了一句最重要的话。
“脱离危险了,没事。”
“那就好。”
徐正威放下心,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两父子都坐在病床边沉默着。徐帆懊恼自己不光没尽孝道,还惹得母亲着急上火,疾病发作。
又是很久,徐正威纠结好一番后还是问了,“医生有说你母亲怎么了?”
“说是心脏病,不能生气不能激动。”
“心脏病?”徐正威喃喃自语,低头沉默着,也没继续问了,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徐正威对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女人说,“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作为伴侣如此不称职。
床上的女人醒来时,已是黄昏,她醒来,慢慢睁开双眼适应灯光,印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刺鼻。然后才看到两个垂头丧气的男人。
她气息微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浑身无力,说话声小得像演哑剧。
还是被徐正威听到了,他着急附耳上去,听清楚了,“水?好,好,我马上给你倒。”
“妈,你有哪里不舒服吗?”徐帆问。
徐母摇摇头,牵强的扯出一个微笑,这微笑用了很大力,只让徐帆更加愧疚。
徐母喝了半杯水,才觉得嗓子舒服了些,连带恢复了些体力,这时的她颇有些给别人带去麻烦后觉得不够意思的样子,“你们都知道了啊?”
她说这话时露出的笑容是歉疚的笑容。
却让她的儿子和丈夫更不是滋味。
想苛责两句,问一问,为什么不告诉家人,又觉得是自己不够关心,所以才会不知道,因此这一切都变得诡秘,只是点头嗯了一声,再无多的言语。
而徐母自知身体状况,又因为这隐瞒良久的病情终于告白天下,她也不用时时刻刻躲着藏着掖着,怕被人知晓。所以也趁这个机会有些问题就抛出来。
她把目光移到自己儿子,悠悠叹着,“这人啊,不服老不行,虽然想起来,那些青葱的日子都还在眼前,你也不过才半米高。这转眼之间,你三十而立,我这个妈也到了老年。老年的人不再那么纠结事业。当然你父亲除外,他一辈子都属于事业。我如今却只希望你能找一个温良贤淑的老婆,那便了了我的一个心愿。”
徐正威先板着脸打断了话,“阿美,你说什么呢,什么了不了心愿的。”
阿美是徐母的小名,也是徐正威私下里叫她的名字。
徐母只是笑了,她的身体她很清楚,如果她的这个心脏病治愈机会大容易,她何尝瞒着所有人,直接接受治疗,病好,她还是那个做事干脆利落的女强人。
谁不想活得长久一些呢。尤其是她这种衣食无忧,生活实在又算得上得意的人。
徐帆知道母亲旧事重提,他不能拂逆母亲的意思,又不能真听了母亲的话,所以他把话题扯到了别处,“你现在生病,就好好接受治疗,别再管这些事……要不要吃些饭?”
徐母却很强硬,她抓紧这个时间,追问,“你先答应我,不要再跟那个左善善纠缠不清,你们不是一路人。”
“妈,我们先休息,这些等你好了再谈。”徐帆顾左而言其他。
“不,你不答应我,我……”徐母又一激动,重重的咳嗽了出来。
徐正威慌忙的拍她的胸口,一边对着不顾轻重不懂事的儿子怒吼,“你还不赶快答应,难道一个女人还比不得你妈?”
徐帆左右为难,他说什么都不能放弃左善善,又不能一再坚持自己,所以现在他只能为了他母亲的健康,违心的承诺,“好,我答应你。”
原本以为答应就算完了。却不想徐母得寸进尺,“这些日子我已经为你看了不少姑娘,隔日你就去和她们见见面,看喜欢哪个,也好赶快定下来。”
定下来!徐帆震惊,他推搡,“不,我不用着急。”
“你还是想和那个女人?”
徐帆觉得此时的母亲不可理喻,他想辩解两句,话在嘴边,又咽了下去。
徐正威怕妻子又要激动发病,又冲着儿子吼,“你还在想什么,还不快点应着。”
徐帆只好一一又应下来,他相信左善善会谅解他的。
墨枫派人找徐帆,终于查到了手机的卫星地址,又从徐家大宅得知他的消息。
赶到医院,他吊儿郎当不正经贯了,一时因为找到徐帆又有些兴奋,能给许翘儿交差,还能得一个人情奖励,这么一想更忘乎所以。于是他直接闯进了病房,也没管病床上的人,一个劲的对正满脸愁色的徐帆说,“徐帆,快去救你老婆去!她可是被肖什么的给带走了。”
这如一个晴天霹雳一样重重的砸在了徐帆头上。他一张脸一时之间白了又黑,黑了又绿,变化多彩。表情复杂得难以看懂他的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