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之夜,长安城解除宵禁,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来到大街上,享受难得的夜生活。
因着是鬼节,大街上,冥器、靴鞋、幞头、帽子、金犀假带、五彩衣服等物品随处可见,还有人用纸糊的木架子摆上物品转悠着叫卖。
各色小食香味纷杂,朝人鼻子里灌。
“肚肺鳝鱼、包子鸡皮、腰肾杂碎,一份十五文嘞!好吃又便宜嘞!”
“卖——麻腐、鸡皮麻饮、细粉素签、沙糖冰雪冷丸子、水晶皂儿、药木瓜、鸡头穰、荔枝膏、杏片、梅子姜、辣瓜儿、香糖果子、间道糖荔枝、越梅……”
挑着担子的小贩嘴皮子恁的利索,将自己买卖的货物一溜烟报了出来,末了道:“瞧一瞧看一看,不买不知道,好吃又好嚼嘞!”
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
当然了,要说长安城里最热闹的,还要数短短一日间大名就传遍大街小巷的奉慈寺。
寺门口那一条长街上,一眼望去全是乌压压的人头,被挤得水泄不通。
罗敷脸上带着飞天夜叉的面具,兴致勃勃地在人群中穿行,看着摊子上各色颇具古代风情与特色的小玩意儿,看到感兴趣的便驻足流连一会儿,不感兴趣的直接略过。
一个老人坐在摊子后,手里正在雕刻着花瓜,花瓜乃是用花果蔬菜为材料,雕刻出各种造型来的一种玩意儿。老人面前的摊子上摆放着各种形状的花瓜,罗敷一个个看过去,只觉得每一个都精致有趣得很。
然而最令她感兴趣的是老人雕刻花瓜的手艺,只见他右手持一柄小小的刻刀,左手托着一只巴掌来长的香瓜,动作娴熟而老道,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一只载着三五个游客的小舟就刻好了。
上面人物神形皆备,栩栩如生,那撑船的船夫尤其刻画得好,手臂间鼓起的肌肉纹理都列列在目,实在神乎其技,叫人惊叹。
罗敷一时不由看入了神。
突然腿上多出来一个挂件,“阿娘,我可找到你了!”
罗敷一低头,就和一只小号的怒目金刚对上,正是戴了面具的青宝,他身后还跟着一只大号的怒目金刚。
她只见有人穿父子装的,还未见有人戴父子面具的,这一大一小两只可谓是开创了先河。
不过,她都戴了面具,他是怎么认出她来的?
“那当然是我跟阿娘心有灵犀啊!”青宝笑嘻嘻道。
有人朝这边挤过来,萧琅上前一步,将罗敷和青宝护在身前,与身后熙攘的人群阻隔开来。
摊子后的老人将花瓜放下,瞥了三人一眼,“你们买不买?不买就别挡在这儿耽误了小老儿做生意。”
罗敷道:“买!不过这些花瓜都好看,我一时拿不定主意。”
她眼睛在众多花瓜上逡巡着。
青宝目光疑惑地看着这些花果,拿起一只胖肚子的弥勒佛就送到嘴边,“咔擦”咬了一口。
“哎,你这小郎君,怎的将我的花瓜都给吃了!”
“这些不是吃的吗?”
罗敷扶额,“青宝,这些是用来看的,不是吃的。”
虽然也可以吃来着。
老人看着罗敷和萧琅,“你们两个当爹娘的也不看着点儿,幸亏我这花瓜吃了也没甚大碍,要是别的什么东西,小郎君可就有得罪受了。”
一不小心就背了口“照顾不力”的锅,罗敷拿指头在青宝头上戳了戳,“听见没?下次可不能这么随便将东西往嘴里塞了啊,快谢谢老伯。”
青宝脆声道:“谢谢老伯!”
虽然看不见青宝的模样,但光是听他的声音就能让人心软了,老人反倒不好意思了,摸摸他脑袋,“没事,这只花瓜就送给小郎君了。”
罗敷终于选中了一只马儿形状的花瓜,那马乍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真的,活脱脱一匹缩小了无数倍的微型马儿,一对儿眼珠子也不知怎么雕出来的,在四周灯火的映照下,里面透着一层水光,流光溢彩,透着一股灵性,仿佛在与人对视。
她托在手里左看右看有些爱不释手,“老伯,这个多少钱?”
“二十文。”
一听这价格罗敷就惊了,真是太便宜了!这可是一件难得的艺术品啊,竟然只卖这么点。
不过转念一想,这花瓜也就是看个新鲜,无法长久保存,价格真要得高了,谁还会买啊?
罗敷正要付钱,却被萧琅给拦了下来,她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萧琅问老人:“老丈,不知您可否照着我们一家三口的样子雕刻出一个花瓜来?”
老人点头:“可以,面具摘下来吧。”
罗敷曲起手肘捅了身后的萧琅一下,压低嗓子道:“秦王殿下,我怎么不知道我何时竟与你成了一家人了?”
萧琅一手扶着她的腰,在她耳边道:“迟早的事,不是么?更何况,刚才那位老丈也说我们是一家人了,这说明我们真的很有夫妻相啊。”
飞天夜叉和怒目金刚有夫妻相?别搞笑了!
青宝扯扯罗敷的裙子,“阿娘阿耶,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萧琅声音含笑道:“你阿娘问我该摆个什么样子才好。”
青宝原地蹦跳着道:“我要阿耶阿娘一起抱着我!”
老人刻刀、瓜果在手,早就准备好了,默默看着那两人秀恩爱,吃了一嘴狗粮,终于忍不住催促道:“要刻就赶快了,我老头子可没那么多功夫陪你们小年轻胡闹。”
别以为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就活该吃狗粮!他年轻时候也是很有市场的好不!
罗敷三人将面具摘下来,青宝被萧琅抱在右手臂弯里,左手则不顾罗敷反对紧紧搂着她,冲老人点了点头:“好了老丈,您刻吧。”
看见这一家三口真容的那一刻,老人当即就呆了,说实话,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俊的人,跟那画上走出来的似的。
“老伯?”罗敷见老人呆呆地看着自己三人,不由出声提醒了句。
老人这才恍然回过神来,揉了揉眼睛,面前的人并未突然消失。
乖乖,这般神仙样的人物,可得给他们刻好了!老人心里暗道。
越是在意反而越容易失了平常心,老人平常闭着眼睛都能刻出来,这会儿却是有些手抖,水平大大下降。
刻出来的花瓜,他自己都不甚满意,更别说卖给贵人了。耽误了这半天时间,却只刻出来一个残次品,老人心下不禁有些忐忑。
“这个,刻得不好,我……”
罗敷看出他的紧张,不禁笑道:“老伯,您都没有看清楚我们长得什么样,当然刻不好了。”
青宝帮腔道:“就是呀!老伯,您快好好看看我们,刻完了我还等着到别的地方去玩儿呢!”
萧琅温声道:“老丈您不必急,刻好了才是要紧。”
真是好人呐!老人心里感叹,心情也放松下来,仔细打量三人一阵,将每个人的容貌神态尽数记在心上。
这一回,他手下如有神助,不到一刻钟,一只一家三口相拥而立的花瓜就刻好了,与真人一般无二,看得罗敷和青宝咋舌不已,就连萧琅眸中也有惊叹之色。
老人拿出一只精致的木盒将花瓜装起来,这才递过去。
青宝抢过来自己抱着,“阿耶阿娘还有青宝都在这里了!”
这童稚的话语逗得罗敷和萧琅俱是一笑。
萧琅留下一锭金子,便拥着“娇妻爱子”离开摊子,到别处逛去了。
老人反应过来,“哎,我还没找钱哪!郎君给得太多了!”
“不多,这只花瓜我很喜欢,它值。”
听萧琅这么说,老人也就不再推辞了,看出来这位郎君是个不缺钱的,为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多花钱那是心甘情愿,关键是人家愿意给,他干嘛不收着?
老人乐呵呵地哼起调子来,这样大方的客人,他巴不得多来几对。
他正要将之前刻废了的花瓜收起来,一个身穿红色裙子的小娘子就站到摊子前,语气不太客气道:“慢着!给我看看。”
楚妘拿起花瓜,张口就道:“这花瓜我要了!多少钱?”
老人犹豫道:“这,这是按照之前客人的要求刻的,不能再卖给别人了。”
“不卖?哼,你这摊子是不是不想摆下去了?”楚妘甩了甩手里的鞭子,威胁之意甚是明显,大有一言不合就砸摊的架势。
看出她是个不好惹的,老人也就不再坚持,反正就是个花瓜而已,还是个残次品,卖了也不打紧吧。
“这个,小娘子要的话,就给十五个钱好了。”
老人自觉这价格很是公道,谁知面前的小娘子一听竟勃然变色,“什么?才十五文钱?真是岂有此理!”
老人傻眼了,还有嫌卖得便宜的?
楚妘直接丢下一锭金子,拿过他的刻刀,一刀子下去直接将花瓜上的罗敷和青宝切下去,只剩下萧琅,她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将刻刀丢回去,看也不看老人一眼,转身离开。
一路走过去,有卖《尊胜目连经》、盂兰盆、洗手花(鸡冠花)的,也有卖穄米饭、转明菜花、花油饼、馂豏、沙豏等食品的,还有各种果食、种生、花果之类的东西,各种小吃更是应有尽有,吃得青宝小嘴根本停不下来,当真是走一路吃一路。
罗敷当然也没少吃。
而青宝兴趣转移的太快,这头樱桃煎还没吃完,又吵嚷着要吃粉羹,吃不完的怎么办呢?浪费粮食可不是个好习惯,当然不能扔掉,罗敷自己那一份还没解决掉呢,自是无法替青宝分担。
最后当然只能有萧琅这个当爹的来接收啦。
按罗敷的话来说:“谁叫你是他‘爹’呢。”这语气理直气壮得,好像当爹的天生就该吃自家儿子的剩食似的。
这不,她自己也有样学样,“当爹的,我这碗煎燠肉实在吃不下了,你帮我分担一下如何?”
说着就用竹签子叉起一块肉送到他嘴边,美目盈盈地看着他。
萧琅哪里招架得住?只要是她喂的,就是毒药他也甘之如饴啊,当即张嘴将肉纳入。
寻过来的楚妘恰好看见这一幕,气得一鞭子甩出去,边上一小孩儿正捧着手里的血羹吃得津津有味,冷不防一鞭子甩过来,一碗热腾腾的血羹全打翻在地,小孩儿愣了一下,“哇哇”大哭起来。
楚妘心烦意燥地冷叱一声,“哭什么!”丢下一块银子就走了。
小孩儿看见银子登时眼睛一亮,抓起银子就跑了,生怕被人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