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影似飞,风驰电掣般地重重影子越来越近,踏马蹄声不绝于耳中,那跑道上的一纯黑一棕马,速度相当,叫我心情紧张,我信重庆,可万一这马被做了手脚?马不是车,没有那么稳把稳的操控,稍有不慎可就——
“啪!”
不知是否故意为之,重庆快到我面前时,挥了一鞭。
那啪的一声,速度登时加快,陡然领先沈一绝数米,从我面前直接化作一道影儿般略过去。
重庆打马而过身姿晃动如影,只是一刹,可我没眨眼,他那眉眼非凡又俊美桀骜的模样配着夕阳烈马,真真让人诗兴大发,沈一绝也过去了,我没看他,望着重庆的背影,问周周:“还记得,我喜欢谁的诗吗?”
周周见我主动跟他说话,也不气了,忙点头:“知道知道,诗佛王维嘛!”
“嗯,我一直记得《陇西行》里一句‘十里一走马,五里一扬鞭’,今天终于看到了。可是……”说这话,看着颠簸烈马消失的样子又抿唇,周周那抓耳挠腮的问:“可是什么?”
可是这么热血的一刻,我却更担心的他身上的伤,这么骑马,会不会裂开?但这时候,那边儿一群人都过来了,我也不好意思说,便在周周询问着“可是什么你说啊”时,清清嗓子——
“可是,我更喜欢王维的《西施咏》,那一句‘艳色天下重’,重庆哥,当之无愧。”
说这话,引得不远处沈嘉琳一声哼哼,“我就知道你也觊觎重庆哥哥的美色!”
我这微微色变,直接没搭理,而那边儿大概是胜负已分,只有重庆回来!
那面色,那倨傲,那马上的身子,真真当之无愧我那句艳色天下重。
马蹄飞快,又一个十里一走马,五步一扬鞭,最后勒马停下,马儿嘶鸣着,哒哒马蹄走到面前,他跳下来,手上纱布果真染血,甚至脖颈的伤口也崩裂开,在沈嘉琳询问着“我哥呢”“谁赢了”时,直接走过去,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药膏,“重庆哥,你也不能总仗着有药师在身边,就为所欲为,不管伤口。”
低低说着,应该只有重庆跟我能听到。
他偏头看我,就跟那做饭时一般的云淡风轻,却又带些笃定:“你总会给我医。”
“给是给,但是你……”
“你给医,我就不怕伤。”
重庆说的时候,解开衣扣,后背也是伤痕挣开,看的我有些怒气,但下一秒这怒气就在沈嘉琳惊声尖叫中被转移。
小妮子叫的倒不是重庆受伤,而是,“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重庆哥哥的身体!好帅,一身伤疤,好有男人味!”
我一下怔着,若能皱眉此刻又是川,直接给重庆把衣服拉上:“去屋子里涂吧。”
说完直接转身,他也乖乖穿上衣,那边儿沈嘉琳还捂着脸,她铐子又偏偏连着温如玉,那边儿又闹的一团,薛甜气走,周周在重庆眼色下去追,我这跟重庆倒是溜之大吉的飞快。
到房间,他脱衣,我取针,方才不在外面上药也是因为部分伤口还的重新缝。
本想责怪他,可是想一想,他这番赛马也是为的我,只能处理好他的伤势后,叹口气,一边儿给药包整理好,一边儿睨着他,还想着我的西施咏,重庆这姿色,西施不为过。
“我刚才还真没说错你,是艳色天下重,但也是‘君宠益娇态,君怜无是非’。”
借用古诗,说的是我一个心态,古诗说的是——
君王宠的西施姿态更加娇媚,君王更怜爱西施,从不计较她的是非对错。
我对重庆也是这般。
然而没想到重庆曲解我的意思,在我说完后,案满是伤疤的俊朗身形忽然立起,直接朝我走,到我面前来步步紧逼的让我后退着背靠桌子,一下扶着桌,不是我不说话,傻乎乎后退,而是他一直眯着眸,这可是位危险人物,这么一眯眸,特别骇人,也特别迷人。
眯眸瞧我,微微俯身的看着我:“这么说,你是君,我是妃?”
我这心跳一顿,直接侧脸,然后侧身开逃,“我没那个意思,我去看周周了!”
说完,耳朵巨烫的出去,而外头,沈嘉琳和温如玉都走了,周周追没追薛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收拾包袱,要走,这让我倍感意外。
“浮生,我已经想明白了,我喜欢你,但不能一辈子都仰望你,所以,如果沈一绝真不来找你,这一年,我去练习,虽然知道你不会跟我走,可我还是想问你——你要跟我一起吗?你来监督我!”
周周说的时候已经拎好了包。
我这呼吸一凝,因为他方才明明都跟我和好了,我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突然的要走,“我……”
周周一抬手,背好了他的背包,低头看我:“算了,你也别说答案,我曾经很后悔把你带进来,不过你这身份若是发丘门四小姐,我又有那么点窃喜,还好我提早带你进来,不然你现在肯定一头疙瘩,不知往哪儿摸,重庆哥……我不知他到底是什么目的想法,可我看得出他对你有几分真心,拖了这么多年,若我再不变强的话,是拖油瓶,现在沈一绝离开,这一年或两年,我也去勤学苦练,你要有什么事情记得打给我,也记得无论何时我都在你身后,我的电话永远不会关机,我……只要你说,我就回来!”
周周这小混蛋,其实对于大事比我拎得清,比如当日老虎门,又比如重庆的利用,再比如现在。
可是——
“对不起周周,这一次,我不能陪你。下次我们一起历练。”
我说完,周周却转身走了,走的飞快,甚至是跑,我这一怔,拔腿就追。
碍于我的毒才过,我跑得并不甚快,到温家庄门口才追上他,“你跑什么!”
周周一把甩开我,那脸上全是泪,“你都不留我!我当然要走!”
我一怔,也鼻子发酸,可是,我——
“真的很抱歉,周周,下一次我一定陪你,来,抱一下。”
周周还是推开我,继续跑,我这会儿虽然意外,但是也明白,我若挽留,只是害他,他多的是地方历练,这些年伯母也给他找遍了江湖门派,所以,我站在原地,没有再动,而周周跑着跑着也停下来,中间几次顿足要回头,可都没有。
我也没有说话,就是静静的看着他,看他在远处拐角,终于停下来,回头冲我喊:“等小爷我学成归来,定叫这江湖里谁也不能欺负你!谁若敢,我卸了他们!”
那一刻,我不敢说话,只是抬起手使劲儿的挥,使劲儿的挥,挥的胳膊好酸好酸,算的眼泪都流下来,喊了一句:“我等你回来!”
纵然非情人,周周也是我视若性命的亲人之一,陡然要分开一年,我的心又何尝不痛!痛着,也骤然转身,若能以后长久相伴,分别经年又何尝不可?却是没曾想到,后面重庆居然站着:“你需要拥抱吗?”
我一把抹掉眼泪,摇头:“不需要,我们……也走吗?”
父亲在的时候,总给我说江湖其实就是水,聚散飞快,一时风平浪静一时万丈波涛,瞅着温家庄这宁静夕阳路,谁能想到刚才还一堆的人马,恣意放纵。
“嗯,刚接了六扇门电话,现在打算回家。”重庆说的时候,我才发现他手里拎着我的包,看来,也是打算走的!我接过包来,自己背着,然后跟他朝着与周周相反的路走,路上,少了周周的嬉笑怒骂,有些不适应,不过很快,我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
六扇门扶持出一门派,看似简单,实则难!
根据重庆路上所言,那星澜直言,摸金二老那里他已经打过招呼,要个人没问题,只是,他那里的人手不少都与昔日河南为虎作伥帮派有关联,所以,为免使绊子,从选址到人手布置都只要重庆一人布置,资金已经送到他家,需要什么,自己买,然后,务必在下月中旬,与发丘百年大会前,再做出一墓的成绩……
“所以说,这是传闻中的有钱没地方花了,啧啧,这要是周周在,肯定跺着脚骂孙子,说,‘不如咱们携款私逃浪迹天涯’!”说的时候,我尽量想模仿周周口气,可实际上我这面瘫,说话会大有限制,声音一点也不像,甩甩脑子,我也不想提起周周,伤心。
重庆嗯一声,“我昔日朋友你也见了不少,多半自有门派,不可能轻易跳来,但墓之事却好办,回家收拾一趟,我们是时候去找花非煜,招兵买马之事不急与一时,且看缘分。”
重庆说的有道理,乱招人的话我也不踏实,左右我们两个联手也还行,而花非煜……我倒是真想见见,不是见他,是见付心薄,不知怎么了,现在对付心薄好像没那么大执念,且比起他,我更想跟着重庆走。
从温家庄到重庆家,坐的动车,蛮快,到时,还是大半夜,那黎明熹微的光,让我不由想到当初他打虎飚车那夜,真真的恍若昨日。
却是,走了两三步,重庆忽然拦住我,浑身肌肉瞬间紧绷,而那前面,他家门口居然有个身影哈欠连连的朝着我们过来……
月光下,那人越来越近,哈欠打完了,看过来,唇角一勾,眼睛眯着笑,然后拎着包朝我们走:“回来啦!”
自来熟的口气,熟悉的音儿和脸,看的我有些懵,重庆则松口气的走过去,“是邱大哥有什么消息?”
月下,清秀的一张脸今儿没带老鼠帽子和口罩,微长盖眉的刘海长到几乎盖着眼,这会儿猫子不似那日山洞里的盗墓贼,跟我之前在六扇门看得公子哥有些像,插着兜,嘿嘿笑着,“嘿嘿,我跟邱大哥吵架了,想来……混口肉吃!”
他说完揉揉鼻子,这动作让我心跳一顿,因为想到周周,但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习惯,我也不能就断定他撒谎,不过接下来的话……我可以断定他撒谎了。
这厢儿重庆还未说,那厢儿猫子落下手,伸出舌头舔舔唇,并咂摸两下嘴巴,“我长话短说,我属馋猫,邱景瑞那厮总不给我吃肉,我就跟他吵了一架,但这江湖,除发丘门外,我与旁门不相熟,就打听了你家前来投奔,重庆小哥哥,你且就告诉我一句,你这里天天有肉吃不?有的话,我就不走了!”
什么馋猫,什么吃肉!
这家伙说得时候,眼中精光乍现,分明就是邱大哥知道重庆处境,故意来帮助,报恩!
不……不仅仅是这样。
当重庆嘴上说着“你若真来肉不会少”并去拨邱景瑞电话说“我问问邱大哥”后,那边儿猫子朝我走过来:“见过四哥。”
四哥这个称呼让我蓦然想起当初邱景瑞对我说,如果喜欢猫子可以要走。
这抿唇,嗯了一声,也回他发丘礼:“谢谢你前来相助。”
这会儿,卸岭力士正缺人。
猫子头一扭:“我都说了,我就是没肉吃不开心,哦对。”
说到这,头又扭回来,从怀里摸什么,我立刻警惕着,连重庆也是,但他却拿出来一封信,递过来:“这里有你一封信,送信的那两个,一口一个老板娘,喊得我不开心,顺手就给绑了扔到垃圾桶,但信是干净的。给……”
猫子说这话的时候,不远处的巷子头立刻传来咕咚咕咚的垃圾桶声,我这闻言,脑子里直接划过去那俩跟屁虫,抿唇中听到重庆嗯了两三声,那边儿挂电话的时候,我这本想拆开信,但想着这可能是沈一绝的,又递给猫子:“你帮我拆开读了。”
猫子居然摆手:“不不不,我已经看过了,你看,我读不出来。”
我微微一怔,他则清清嗓子扭头,“谁让他们喊老板娘了,我不想四哥吃亏。”
我这只得自己打开,然后看那信上,四行诗,两句话,一行行看下去,耳朵越来越热——
“温庄一战罢,
日暮思念飞。
春草年年绿,
浮生明年归。
——
明年戏园,唱与你听。
落款,沈堇林。”
正所谓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明白这有些情书的味道,我一下撕得粉碎,而重庆这时候走过来,先对猫子点着头,“欢迎加入”,这说完才看的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