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包内,这羊衜闭着眼睛,毫无人色,面色苍白的可怕。旁边的小炉子烧着火,火上烤着各式各色的医用剪刀,医用小刀,医用银针。
羊衜悠悠转醒之时,看见蔡琰正在磨刀,大有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感觉。此刻,不知为什么他却笑了,看着如豆灯光下的阿琰,他一脸温柔“阿琰,你这磨刀的水平真是越来越好了,只是不知道这刀可锋利?”
蔡琰停下磨刀的动作,看向羊衜,焦急起来“你不要起来,旁边有麻沸散,你且睡一觉,我帮你取出倒钩刺的羽箭。”
“哦?帮我取出这羽箭吗?”羊衜看了一眼胳膊上的羽箭,周身的大穴都被蔡琰点住,血被制住,就连身上的几个主管疼痛的穴道,都被她的银针控制着,以求减弱他羊衜的痛觉。从来没感觉过阿琰是这般的在乎自己和心疼自己,如今竟然因祸得福,能让阿琰亲手救治自己,真好。
“你笑什么?木头!你可知道你动用禁术,心脉波动太大,心血也损失严重?!我是熬了半宿,拿着长白山的人参吊着你的气,给你各大主穴来回调节精血,才让你逐渐恢复了生机。你这么不要命的去追杀拓跋侩,难道不知道自己这般用阴阳禁术,会反噬致死吗?”蔡琰很是不快的抬起头看向羊衜。
羊衜握拳轻咳几声,因着自己被点了麻穴,也没有多少的疼痛,故而肌肉并没有紧绷,而心情也因着蔡琰的担心和责备,更是欢快了不少。
“你还笑?!你可知道,差一点你就命归西天了!”蔡琰耐不住脾气,吼了起来。
“刘豹呢?怎么不见他?让你我单独一处,怕是他不愿意吧?”羊衜扬起笑,眼睛明亮的很,照的蔡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责备下去,只能偃旗息鼓,换上缓和的语气。
“刘豹去统计投降的北匈奴残部和鲜卑拓跋部残兵去了,因着你救了南匈奴,故而这刘豹当着南匈奴的贵族,让我亲自救助你。”蔡琰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汁递给羊衜“喝下去,我好帮你拔出羽箭。”
羊衜摇摇头“你这是含了麻沸散的药汁,虽然补充血气,滋养精血,可惜,我羊衜是那铁骨头,素来不怕疼。”
蔡琰又急了起来“木头,你喝下去,睡一觉,就像我相信你一般相信我,让我替你拔羽箭不行吗?”
羊衜倔强的摇着头,笑道“我的阿琰长大了,知道心疼我这个三师兄了。这可是百年难遇的事情,我岂能就此轻易的睡过去?你且放心,有你的银针控制着疼痛感,你三师兄定然能眼睁睁看着你为我拔出羽箭。再说这羽箭到处都是倒刺,这一个不小心就是划断了手筋,得当心的很。辛亏你家木头我精通外伤,最是会做这种拔羽箭的事情。”
蔡琰抬起头看着眼眸明亮,嘴角嗜笑,总是温文尔雅的木头,眼眶泪水打着转“木头,那拓跋侩对着你万箭齐发之时,你可知道,有一瞬间,我的心骤停了。我竟然……我竟然……”
“你竟然什么?”羊衜鼓励着她,他的脸上带着兴趣,也只有他知道,他的心鼓跳如雷,他很希望他的阿琰能知晓他的心。
“我竟然极度害怕你就此死去,是非常非常的害怕。木头,你知道吗?我头一次因着这个害怕而亲自走到拓跋侩面前,打算手刃他,解决这个企图杀死你的混蛋!”蔡琰那潋滟生波的眼眸此时秋水潋滟,熠熠生辉。
“嗯,阿琰这话说的我欣喜若狂,仿佛在向我表白一般。只是可惜啊,我的阿琰嫁给我那不成器的表弟刘豹为妃了,真是可惜。”羊衜此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蔡琰的这段话,他羊衜何尝不是看见蔡琰站在拓跋侩面前时,有种肝胆俱裂,神魂皆散的恐惧?
“木头,你且喝下这个汤药吧。”蔡琰认真的看着羊衜,再次嘱咐。
羊衜淡淡笑起来“我敢刮骨疗伤,你不用担心。再说,我会阴阳家的秘术,关键时刻还能帮你一把。”
“阴阳家的秘术?别人或许以为多么神圣了不起,可是你以为我不知道其中的奥秘?这万事万物,阴阳相生,阴阳相克,舍便是得,得便是舍,哪里有那般便宜的事情,让你由人变成神一般吞噬了万物而不付出代价?何为阴阳术,阴阳术不过是借由自己的心血,用先秦上古的语言与混沌初开的灵体做交流,假借灵体之力为己所用,却要付出你的阳寿和精血供养与他!”
“你今日强行百骨夜行,已然缩减了部分阳寿,耗损了不少精血。可是你为了亲手送杀死遁入那七星湖中的拓跋侩,倒行逆施,逆天而为,强行冰封湖水。这诺大的七星湖愣是让你冻了个十乘十,非三五个月都无法融化!我问问你,你这是耗了多少阳寿?!起码十年吧!你这是损了多少精血?!怕是除了保存你尚能喘气的精血,其余全部都献祭出去了吧?!你这般去调动阴阳秘术,究竟为哪般?就因为你肩膀上的羽箭吗?!”蔡琰严厉的批判道。
羊衜动了动嘴,仿佛又回到在陈留蔡家的羊衜,他抬起她的下巴,柔声说道“若不是我缩地术来到你身边,护住了你,只怕这羽箭能将你射成刺猬。这拓跋侩杀我不成,想要杀了你。他伤我如何,在我看来不过是男人之间的战争,是地盘之争,是权势之争,我能容他对我使坏放肆,也能给他一个成王败寇的荣誉。可是他偏偏是企图伤你!这伤你,在我看来却是十恶不赦的。且不说上古开始男人之战,不杀老弱妇孺。单单说你是我师父的独女,又是我羊衜心尖上的人物,他杀你与政局无关,他杀你与地盘无益,他杀你与权势无碍,这样恣意杀你的行为,是我万万忍不得也容不得的!一想到他这带有倒刺倒钩的羽箭是要射向你的,我就难以平息怒气。”
蔡琰被羊衜说的脸色殷红,三师兄还是这般喜欢自己的吗?仿佛又回到出嫁之前,羊衜跑来送自己红轴古琴,吻了自己的时候。
羊衜看着蔡琰不再说话,叹了口气,幽幽说道“阿琰,我有时候很害怕,怕自己再也醒不来。若是我醒不来,谁来照顾我听音识曲的阿琰?若是我醒不来,谁来照顾我才艺纵横的阿琰?若是我醒不来,谁来照顾我骄傲可爱的阿琰?”
蔡琰愣了愣看着羊衜,他……
羊衜无奈的对着蔡琰自我嘲笑道:“从你我第一次相识开始,你便是我命中的劫。我顽固如石头,谁也动摇不了我的心和念,可唯独你,唉……罢了。”
羊衜仰头喝下药汁,放在案桌上,对着蔡琰,再次笑道“阿琰,一定不要让我睡得太久,我怕太久会见不着你了。”
这个药是蔡琰亲自配制的药汁,不到三弹指的功夫,羊衜已然沉沉睡去。
蔡琰就坐在羊衜的旁边,呆呆的望着羊衜,替他细心的擦着汗水,替他绾了绾鬓发。她俯下身,闭着眼,情不自禁的吻了吻他的额头,泪水落下,直直落尽他的嘴里。
这仿佛,就是她与他的命运,交织而又错过,这也许就是命带阴差阳错的女人的命运吧。
蔡琰认真的抚了抚他的浓眉,轻声在他耳边,动容的说道“放心,若是能有幸归汉,你可以看着我一辈子,我也希望看着你一辈子。”
蔡琰叹了口气,取过烫红的医用小刀,放在凉开水里,变凉以后划开他的小手臂的皮肤,一点一点的拨开青筋和肌肉,慢慢分离着充满倒刺的羽箭和邻近的血管和青筋。
蔡琰看着这错综复杂的经脉和血管,要紧嘴唇,小心翼翼而又瞪大眼睛。汗水频频落下,她只得往自己的袖口蹭了蹭,继续分拨着。
羊衜醒来之时,蔡琰伏在他的身边,鼻头红红的,但却有了细细的鼾声。
他就这般静静的看着她,仿佛看一件精美夺目的艺术品,又仿佛看一件生命之中至关重要的东西,认真而又仔细,执着而又死心眼。
他颤巍巍的伸出右手,抚了抚她的脸颊,这一刻却笑了。
若是他与她能男婚女嫁该是多好?这样他可以一辈子看着她,可以一辈子就这般宠着疼着她。可惜她毕竟命带阴差阳错,总是要错过几段姻缘才能幸福。他不忍她的颠沛流离,无枝可依;他不忍她的失魂落魄,心如枯死。他想陪着她伴着她,不让她孤独不让她害怕,不让她伤心不让她难过。
可是现实却是那般的残酷,总是将他生生推离。
若亚走了进来,站在羊衜身边,垂着手,一副悲戚的模样。
羊衜皱了皱眉,淡淡说道“发生了何事?”
“陈留的大儒,您的老师,昨天在洛阳大牢中自缢了!”若亚跪了下来。
羊衜嚯的一下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名儒蔡邕老师,因为哭董卓去世,而被王朗投入大牢,竟然引咎自缢了!”若亚又说了一遍,带着哭腔。
羊衜握紧了手,看着熟睡的蔡琰,心中有着万千的不舍,可是如今却是不能告知阿琰的时候,必须要弄清楚为什么老师蔡邕突然自杀的原因,才能跟阿琰交代,才能陪伴阿琰报杀父之仇!
羊衜披上外衣对着若亚,厉声说道“现在立刻赶回洛阳!”
若亚为难的看着羊衜“爷,您的伤?”
“什么也没有查出我老师的死来的重要!”羊衜心中又补充了一句话,这毕竟是阿琰的亲爹,我的岳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