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漫让人醉,最是无情岁月稠。一曲羌笛怨杨柳,何人知是命运咒?”
孔洛走出院落,打量着眼前这个羊家羊续二公子,那被陈留蔡家视作掌舵人和继承人的羊二公子。世人都说这耽于美色的男子,素帽缟衣,衣带翩翩。可是她孔洛却觉得眼前的“身长七尺八寸,美词气,有风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人以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这样的词儿更适合他的冰冷容色,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一般,不许任何人的靠近。
羊衜放下手中的竹箫,眉毛挑了挑,熠熠生辉的眸色有着不动声色的打量,滟滟随波的容色有着死水无波的寂静。这个男人的心,这一刻是死寂的,可是不知为何,孔洛偏偏对他感兴趣,很感兴趣。
孔洛笑起来,眼里带着审视,“我听闻你是受了你父亲的嘱咐前来提亲的?”
羊衜收起竹箫,坐在树荫下的石制凳子上,眼眸带着笑,“这里是待客东厢房,你身为孔家的嫡小姐,又是孔北海的掌上明珠,星夜前来,又是为了哪般?”
孔洛打量着这个犹如冰雪融化般,春暖花开的面容,扬唇一笑,坐在他的对面,倒是不觉得害羞。
“人道是泰山南镇羊衜辩捷,有专对之材。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怨恨命运咒的人,还是有说昏鬼神,烁魂凡人的口才?我听闻你是有着张仪之口才的人,不知是真亦或是假?”
孔洛盈盈一笑,这一笑带着她那娇俏可人的模样,显得是那般的钟敏灵秀。
“你这句话不甚完整,这句话是这样的说的:范慎、华融矫矫壮节,有国士之风。羊衜辩捷,有专对之材。刁玄优弘,志履道真。裴钦博记,翰采足用。”
羊衜看着眼前的孔洛,衣带随风微微摆动,在这清风朗月之夜,是那般的宜人又是那般的令人难以忘记,正如那句所说,陌上公子人如玉,玉人如斯见之不忘。
尽管他的眉间舒展开来,但是孔洛知道,他的眉间依旧隐隐有着忧郁的影子;尽管他的唇畔弯着好看的弧度,但是孔洛也知道,他的唇瓣依旧隐隐有着苦涩的味道。
这种忧郁和苦涩怕是情伤吧?只是不知道这泰山南镇羊家的二公子,天底下有谁能让他抑郁,又有谁能让他踌躇而感伤?
人都说月下容易染上淡淡的愁丝,本来孔洛是不信的,如今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儿,却不得不信了。
“你虽然与我说笑,但我却能感受的到,你这里很苦。”
孔洛指了指自己的心窝处,那明亮的眼神让羊衜恍如看到了阿琰,她们二人都有着明亮的眼眸,只是阿琰的眸色滟滟生波而孔洛的眸色粼粼流彩。
羊衜挑着眉,有些好奇的问道:“哦?你哪里看得出我不是开心反而是心苦的?”
孔洛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我最开始说了句秋心一般的愁丝,而你应了,这不说明,你感同身受吗?”
“或许我只是吹了一首悲伤的曲调呢?”
羊衜并不打算回复孔洛的问题,反而顾左右而言他,只是他这般逃避却没有让死心眼的孔洛放过他。
她摇了摇头,否定着他的话语,“不对。我父亲说过相由心生,曲随心动。你这曲子明明在说明你的心声,你的心声很苦,我听得到。”
羊衜抬起那素白干净而又修长的手,拿出腰间的如意八宝扇,扇着凉风,“你倒是说说,我的心声又是如何的?”
“我要是说对了,可有什么彩头?”
孔洛打量着眼前的羊衜,粲然一笑,流光溢彩的眼神让她更加灵秀可人。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左右我都是来求娶与你,自然博得佳人一笑最重要。”
羊衜笑起来,只是他的这调笑之语并没有让孔洛脸红亦或是怦怦心动,取而代之的却是孔洛一般正经的相信。
“既然你说如我所愿,那么你必须要愿赌服输,若是你输了,必须听我所说,不管我说的是什么,你都得履行才是!”
孔洛这般认真倒是让羊衜愈加好奇起来,他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歪着头。人都说孔融这一生只有两子一女,这唯独的女儿视若掌上明珠。这颗孔家的嫡脉明珠是个心思机敏,机智无双,娇俏可爱,古灵精怪,聪明绝顶的女子。
眼前的孔洛确实是个灵修的女子,她容色娇美,笑靥如花,一双眼睛黑如点漆,朗似秋水。只是这般的女子却不是他羊衜所钟爱的,故而他也只能与她温柔以对,却无法真心以待。
羊衜正在愣神间,孔洛挥着手在他眼前摆动着,“喂喂喂,你既然前来求亲,可不能连这个赌约都不敢认了。”
羊衜一下抓住孔洛的手,抬起那熠熠生辉的眸子,镇定自若而又俏郎俊雅,“曲阜孔家长子嫡脉的女子,孔北海大家的独女,能说出什么超出我羊衜所错愕而又办不到的事情?再说我是前来求亲,既然来求亲,自然准备了大雁为聘,又怎么会吝啬区区一个赌约?莫说是赌约,就是阿洛让我羊衜即可去死,为了迎得佳人归,必然也慷慨赴死的。”
孔洛拍掉羊衜的大手,两颊殷红一片,这个登徒子!她狠瞪着羊衜,却换来羊衜好整以暇的笑容。
孔洛瘪了瘪嘴,颇为埋怨的说道:“即便你是真心求娶我,怎可这般破坏男女大防?当真是登徒子!”
羊衜耸了耸肩,痞痞一笑“若是未婚夫对自己的未婚妻有些亲昵,那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这叫做未婚夫妇培养感情,那句老话儿,怎么说来着?啊,对了,叫做日久生情。”
孔洛白了羊衜一样,却引得羊衜闷闷笑开。
孔洛坐会石凳子,看着眼前的羊衜,缓缓说来,“我听见你的心里有着这样一种声音,似乎在说着你思念着一位遥远的女子,盼望她没有为你再度泪流满面。你想留住那女子心底的思念,可是你却如风似水,让那女子无法围绕在你周围,你本想让她不要为你感伤,也不要为你痴醉。奈何那女子依然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遥远的声影给你。你与她之间到底是缘分还是真情,是童真还是意外之恋,你不懂,她也不懂,你们一直懵懂的恋着彼此,却被命运诅咒,不得相守。这是一种日思夜想却又无可奈的悲戚,这是一种黄粱一梦却又期望执着的痴傻,这是一种天涯海角却又仰天长叹的悲鸣,这是一种形单影只却又盼望团聚的痴梦。我看到了你满心的荒凉,也感受到了你满腔的寒冬,就连你的眼神,都是冰渣子,冻得人难以接近。”
孔洛皱起眉,很是好奇,“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让你泰山南镇羊家的二公子如此失魂落魄?又是什么样的女子,让你泰山南镇羊家的二公子如此患得患失?”
羊衜心口一窒,他平息下的绞痛,由着孔洛直接的揭露而再次澎湃。
尽管心如刀绞,他依旧面容含笑,依然温润如水的看着眼前这个孔家阿洛,“患得患失?失魂落魄?如果我说是为了你,你可信?”
孔洛皱着眉,摇着头,“我不信,你我初次相见,怎么会有这般深情?”
“深情吗?”
羊衜问着孔洛却也问着自己,是情到深处的自然流露,还是情到浓时的自然表达?是情到极致的自然展现,还是情到水穷的自然阐述?但不管是哪一个,这都是他羊衜自己的事情,与眼前这个女子,毫无关联,此时无关,今后也无关。
“可不是情到深处的浓情吗?”
孔洛看着眼前这个狡辩的男人,又加了一剂猛药。
“莫非孔家阿洛不知,这情到深处浓转淡吗?这世间任何事情,都是过犹不及的。太过力的爱情,终会伤到彼此,致使最相爱的两人反倒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太过浓的爱情,终会质疑彼此,致使最相爱的两人反倒是因着害怕伤害而越行越远。在我羊衜看来,这任何事情恰到好处就好,这任何事和人,不近不远,不浓不淡最好。你说是吗?”
羊衜淡淡一笑,似是说着回答,却又没有回答分毫。
孔洛双手一摊,娇俏的皱了皱可爱的小鼻头,一副豁达的模样“既然你都这般说了,罢了罢了,这左右都是你的私事,我管也管不得。只是我且问你,我问的可是对的?”
羊衜合上扇子,点着头,“我这箫曲确实是如此悲悯的,自然阿洛说的是对的。”
“那么你可愿赌服输?”
孔洛歪着头,大大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机灵可爱的模样让羊衜也没有半刻的不悦,点着头笑起,“自然愿赌服输。”
“既然你愿赌服输,那么你可愿在明日我父亲和诸位亲族面前,表现出你羊衜的辩才之能和专对之才?”
孔洛希冀的看着羊衜。
“你今夜找我,便是为了此事?”
羊衜笑着站起来,准备往厢房而去,似乎不愿回答她这个问题。
孔洛小跑几步,张开手,拦住他羊衜的去路,“喂喂喂,你说过愿赌服输的。”
“嗯,我是说过愿赌服输的。”
羊衜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这个有些倔强的女子。
“那你必须要回答我。”
孔洛是个执着的女子,既然她问了,必然要对方完成自己的心愿才行。
“这个事情,怕是不由得我左右。即便我想展现我的口才和辩才,只怕也要看着你的父亲,孔北海孔大家的意愿才是,这毕竟是孔家嫁女而不是我羊家嫁女,我如何做得了主呢?”
羊衜笑起来,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对着她,似乎有着兄长对妹妹的关爱,眼神温润生暖,“但不管如何,但凡有一点机会,我必然会让这天下人皆知,你孔家阿洛将要嫁的男人,必然是人中龙凤,必然是辩才天下学富五车之人。如何?”
孔洛跺了跺脚,拂开羊衜的大手,白了他一眼,往前跑了几步,回过头来,带着恼怒和羞涩,“当真是个十足的登徒子!你且记住,你答应我的事情。还有,我让你完成的我所要求的的心愿,不是这件事,若是你有幸娶了我,我再告诉你!”
羊衜拿着手中的折扇,看着孔洛小跑而去,皱起眉,登徒子?许久之间,也有一个女子这般说着另外一个男子,这个男子也叫仲道,只是却不是他羊仲道!羊衜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看着无边的月色,眉目染上凄凉。若是当初自己也如同今日这般,或许那听音辨曲的盛会上,能迎娶阿琰的,将会是自己了吧?
他苦涩一笑,转念又想到一个事实,那就是若真的娶了这孔家阿洛,阿琰真的要很上自己了吧?只是,他又能如何?他只想保护自己心尖上最珍视的女人,他的阿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