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外,谢苁跪在湿漉漉的大理石扳上,她抬头,便是巍峨的甘泉宫正殿,她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膝盖上的寒意,她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只觉得脑袋昏昏噩噩的,外面的消息传不进来,殿内的消息也没她不知道欣妃娘娘会不会见她,可是她却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有人来告诉她,那内侍只是说,娘娘不见,你跪了也没有用。
过了一会,并没有再下雨了,谢苁只觉得眼前发黑。
这时,只觉得有个异物滚到了她的裙摆上,她伸手拿起来一看,却是那天夜里她落在樱雪宫的那盒玫瑰膏子,她惊讶的抬头一看。
他就坐在高高的步撵上,穿着绣有盘龙祥云的长衫,头戴着镶嵌着东海明珠的玉冠,他有细长的眉宇,眼间含着温软的神色,他看着她,默不作声,带着他身为君王的高贵典雅,他把那盒玫瑰膏子随手一抛,她抬头,便是他微微带着戏谑的样子。
边上的小内侍赶紧上前到:“拜见君上。”跪在地上恭敬着,没有抬起头。
谢苁心中大为惊异,她竟然没有想到过那日树下所见的,是君上,她潜意识里只是把那个人当做一个男人,没在心中定义是哪家的贵人。可面前这位,他却是统领天下的天子。
谢苁低下头道:“奴婢见过君上。”
他下了步撵,也没有让他们平身,早有宫人进去通报君上到了甘泉宫。
他走了几步,发觉地上湿气重,才走几步,便有春水沾了鞋子,他回过头来,看见她裙摆上水渍已经浸透了,他对着她说,进来吧。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异的抬头看向她,谢苁脸红耳赤,慢悠悠的起身,说:“是。”
他便不再看她,大步向前走了,被众人拥簇着进去了,欣妃闻得消息早就在殿内等候了,她穿着一身朱红色齐胸襦裙上面用金丝线绣着几朵牡丹花,头上带着孔雀银步遥,即使是在孕中,她的面孔也依旧娇艳非常。
“臣妾见过君上。”她微微行礼,安容道:“平身吧。”
他环顾四周,道:“我听说欣妃这里今日很是热闹啊,还回过了皇后要打发人去慎刑司。”
欣妃道:“长喜,你来告诉君上。”又向安容解释道:“这其中的各种事情,关乎皇嗣,臣妾不得不仔细,所以相关事宜,就让长喜向君上说明吧。”
待长喜说过来龙去脉,安容才道:“刚刚你说人证物证俱在,可是孤没听见有什么人证啊,凭同行的那个叫奇什么?”
长喜答到:“奇玉。”
安容点头道:“奇玉,她自身都有嫌疑如何可以作证?物证?除了那只老鼠以外,那里就有物证了。”
欣妃急切道:“难不成……这老鼠还是自己进去的吗?可真是笑话了,君上与本宫的孩儿难道就任凭他人取乐了?”
安容微微一笑,牵着她的手道:“你不要着急,孤带了一个人进来,她说她可以找到是谁,何不让她试试,也好让众人心服。”在欣妃心里,谁干的都不重要,只要有一个凶手便是好的,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谢苁进了正殿,先给君上欣妃行过礼,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欣妃,她当时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而谢苁却是最潦倒不济之时。
欣妃问她:“你说你有办法,你且说说,是什么办法!”
谢苁答到:“奴婢听闻国寺内有大钟一顶。”
长喜问道:“有大钟,怎么了?”
谢苁道:“那么此钟必定是经过佛祖开光的,奴婢没有证据,也没有人证,但是人在做天在看,奴婢要让所有当时同路的宫女亲手摸此钟的钟底,真正的人,佛祖自会指引!”
还没听她说完,欣妃就什么都顾不得了,起身道:“大胆奴婢!是在寻本宫的乐子不曾!”
安容见得欣妃如此失态,只轻轻咳嗽了几声,欣妃闻声只好低头坐下,室内的焚香一缕一缕的散在空中,室内人心惶惶,谢苁只跪在地上,等待着最后的发落,她不知道前路如何,她也不知道这上面坐着的人会信她几分。
然后她听见君上安容说,按你说的去做吧。
她舒了一口气,几乎要跪坐在地上,那高坐在上方的欣妃一张脸白的吓人,却有没有别的办法,谢苁微微闭目,退在一边,这时,欣妃道:“把那两个人带上来吧,再去命人取来国寺里的那顶钟,本宫倒要看看,真相究竟如何,如今君上也在这里,还能作假不曾!”她越发说得厉害些慎重些,她不能让尚在腹中的孩儿就蒙上不祥的罪名。
不久,琅娘奇玉二人就被带到了殿内,本来已经说了奇玉无罪,送琅娘去慎刑司,可她走在半路上,得意劲还没消退,便被小内侍召回,只说欣妃娘娘重审,一进甘泉宫便见到谢苁立在边上,心下正疑惑,却又偏头便见得琅娘好好的跪在一侧,心下很是奇怪,只默不作声。
这时隔着屏风,那里面影影约约透出来两个人影,里面传来男子的声音,她心下一紧,抑制不住的紧张感,这个人就是坐拥天下的天子,她想都不敢想的富贵存在,当然她也是主宰万民性命的人。
他命令道:“传令下去!”
有一个小内侍上前说:“来人,把国寺里的那顶钟抬上来。”
跪着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抬来这顶钟是为何事,心中不免诧异,也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药,只听得那内侍道:“因为甘泉宫衣物投鼠一事你们众说纷纭,各执一词,其中真实情况只有你们自己知道了,可惜,人在做天在看,老天在长着眼睛看着!”或许是自己都觉得荒唐了,那内侍看了一眼大太监总管,却见总管也是一脸认真样,只好接着说,“这顶钟是在国寺里侍奉过的,自是得神明庇佑的,你们如今没人……去钟底摸上一下,自有天意来证明你的清白!”
听到此处,都觉得莫名其妙,这人审不出来个所以然便交给这满天神明来显灵了,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遭,知道情况的都拿眼瞟着谢苁,却只见她默默的站在边上不多说一句话也不随意乱看,整个殿内都人都在低头私语,也有捂着嘴笑的,坐在屏风内的欣妃实在难堪,只得低声唤道:“君上……”
安容伸手捂住她的手,道:“你放心。”他眉目之间的温柔只叫人化为一滩水。
他又皱眉向底下的人吩咐道:“还墨迹什么……开始吧。”于是,那些在场的宫女内侍就一个挨着一个的走到那钟下面伸手摸到那钟底便又退出来,直到所有人人都摸了一个遍,大太监总管道:“伸出手!”
奇玉刚伸出手,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总管大喊一声:“给我拿下!”就有左右的侍卫上前死死扣住她,奇玉不禁惊恐道:“冤枉啊!我冤枉啊!哪有这样的道理!奴婢手上是什么都没有啊!”那大太监笑道:“你手上确实是什么都没有,抓得就是你,你瞧瞧别人手上,可有什么?”她抬头看去,只见众人手上皆是乌黑一片只有自己手上,却是半分黑颜色都没有,她又是惊又是怕:“这……怎么回事?”
“这钟底下涂着木炭粉……你心虚得连钟底都不敢摸!”总管神色怒然道,“还敢喊冤枉,真是叫人笑话。”
谢苁站在边上默默的看着,心中暗暗都舒了一口气,这是她挺而走险想出来的法子,她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她当时想到了奇玉信佛,所以奇玉的护身符日日不离身,所以她会畏惧神灵,她会心虚,就算所有的人都觉得这事荒缪不可信,但是她奇玉就信了,她奇玉连佛都信还有什么不会信,所以她不会去碰那钟底,她想着如果自己不碰这钟底就不会有人查出来了,可是她忘记了,这个世界上没有神明,神不会救人人却会救人。
奇玉微微发抖着抬头看见了谢苁站在边上,目光冰冷的看着自己,她知道自己又败了,她想起了之前谢苁说过,成王败寇,自然没有好下场的。
她冲到前面去冲着屏风内喊道:“冤枉啊!君上娘娘……奴婢是冤枉的!”
欣妃脸色发青应是怒极了,向总管道:“还不把这贱人拖下去!到这里扰乱君上的耳朵吗?!”总管一直知道欣妃的性子是泼辣狠毒的,只连连道:“是。”刚准备拖下去,这时有听见欣妃道:“拖去慎刑司,给本宫好好的审!”
奇玉越发讨饶,谢苁听着那声音,心却突然变得硬了,这里的一切好像就从此尘埃落定了,她抬头看着琅娘,琅娘好好的跪在中间,也在偷偷看她,相视一笑,这是她们的默契。其实谢苁这招走得险,幸好机缘巧合,得了这么好的结果。
她正偷偷为琅娘高兴呢,却不知屏风内,那个人在偷偷的看过她一眼。
隔着那万花锦绣,他始终知道他终会又遇见她,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清了清喉咙,道:“你。”他直指向谢苁,众人一惊,殿内的紧张感又浮现出来了,欣妃抬头也看过去,那屏风隔着的影像她看得不清楚,只觉得是个文文弱弱的小奴婢,就算是个小奴婢此刻在欣妃心中也恨不得剐了她,可是虽然心下是这么想的,可是脑海里却又在转动着补救的方法,眼眸一动便向安容道:“这小丫头机灵得很,君上可以赐给臣妾吗?臣妾身边缺了这么个可心的人儿。”
安容却不回应她,只问谢苁道:“你叫什么?”
谢苁不觉,未平一波又起,这一次说不定连自己也陪进去了,这深宫寂寞,波涛暗涌从来就不是她所想要的生活,她只低头答道:“奴婢罪籍谢氏,现在浣衣局当差。”
“谢氏?”安容沉思,突然想了起来,脸上有了缓和的神色,“孤记得护国公言家……”谢苁忙回答道:“那是我母舅家。”安容点头:“你是大家女,便就有大家女的气派,小小奴婢,便是埋没。”
谢苁听他口气不祥,只想撇开关系,道:“奴婢虽出生大家,却也是罪籍不敢说是埋没。”
安容微微一笑:“浣衣局奴婢?今日过后就不是了。”
当日,甘泉宫里传出圣旨,浣衣奴婢谢氏,获得君上的青睐,一跃而起为宫妃,封为才人。
她不记得那日是怎么出甘泉宫的了,她只记得安容吩咐所有人跪安后,欣妃回头看她那眼神中是藏了一把淬了毒的刀子,她转过脸是琅娘苍白无力的脸,她木愣愣的磕头谢恩,为这泼天的富贵荣华,这分明不该是她的人生。
从今日后,她所想要的生活,她再得不到了,她与言歌生生世世都被挡在一墙以外,从前期盼的那些明媚的春光如今再不能奢望了。
她在宫里待的久了,便什么都看尽了,她没有大好的家世,没有掌握实权的家族,她就是一个罪籍出生的浣衣局奴婢,别人折断她只需要轻轻一吹,原来她还有言歌的指望,如今,竟是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