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之溪外的绵延草地,一个隆起的土坡上。
紫焰独自抱膝而坐,神色闷闷望向遥远而蔚蓝的天际。
她不敢在他面前发脾气,可是那些脾气终归还是在的。
所以她来到了这里。
以往紫焰心情不好时便会来这处发呆。
果真,发呆是治疗心烦气躁的最佳之药,不分时段,不分年纪。
这处是个好地方,青草波澜,树影摩擦,绿意盎然,绵延无际。
四周清幽幽,幽幽至心底,独自一人享四边静,把灵魂放逐天际。
“王座下右权使,琴心。”
回想那日,就在这里,那个和青草融合在一起的女子这样笑着,美得像清素百合。
“琴心?”
“对,我叫琴心,你肯定不记得我了。”
顿了顿,她继续说,声音坚定:“但是我还记得你,你叫紫焰,白衣黑发金瞳,无法磨灭的,紫焰。”
她背着双手悠然地在草地上转了一圈。
“让我猜猜你为什么会忘记,坠崖对吗?他肯定是这样说的呵。”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对吗?嘛,我们一起坠崖的呀。”她似乎在开玩笑。
“啊,不小心就说多话了,希望你不要太惊讶。”她偏头一笑,黑瞳晶莹。
“我们又见面了,终究是无法阻挡啊。”她昂首望天,眼中有不一样的世界,“你是不是开始感到痛苦了?呵,宿命使然,天意不可违。”
紫焰没有在意她口中的“你”是谁,她只问:
“你信天?”
“不。我只信自己的心。”
她,那个叫琴心的女子,站在那里,背着双手,青衣与草色相融,那一刻没有风,她的眼神比夕阳更坚定。
“心。”紫焰捂着心口,喃喃自语,完全没注意到身边多了一人。
“焰儿,在想什么呢?”
紫焰一个激灵,偏头看过去,当看到是烬天,她目光一滞,转而看向别处。
手指,抠紧了泥草。
“我的焰儿还在生我的气吗?”
是。
“没呢,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你都是在为我好。”紫焰摇头说着违心话。
烬天挑了挑眉,“那你为何都不敢看我?”
紫焰倏尔转头盯着他,四目相对,那汪幽深的紫灼了她的视线,这一眼,她便败了。
她躲开视线,再次望向那遥远的蔚蓝天际,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天色真好呢,你说,天上,那遥远的地方,有什么呢?是神么?”
——“神啊,永远无法触及的存在呢。”
这一刻,阳光似乎穿透了她的身体,她眼中的茫然与空洞,是他无法触及的世界。
她似乎在离他越来越远,他伸出手无论如何都抓不住她。她随着那一束光远去,不曾回头,他坠入无边的黑暗,悲袭心头。
“焰儿。”烬天抓上了她的左腕,力道不轻柔,也没有颤抖,紫焰回头看他。
他神色如常,紫焰看不到他眼底复杂的情绪,他向来隐藏地很好。
“烬天,我又说错话了么?”紫焰垂了双眼,“对不……”
话未说完,便被他拥入胸口。
“焰儿,你没错,是我错罢!生我气的话,就发泄出来,不要压抑自己。”不要,疏远他。
怀中久久沉默。
“方才我的确是在生你的气。”
久久,传来低低的话语。
“但是,现在好了。”
紫焰从他怀中仰头,笑容比向日葵还灿烂。
方才他真切流露的歉疚与情意,紫焰是能感受得到,如此便化解了她所有的烦闷。
容易受伤的人也容易哄,仅需要一丝丝温情就够了。
无论是她,还是他。
……
“烬天,我向你问个人好不好?”
烬天仰躺在草地上,紫焰一袭白衣在他周围欢腾一圈,便蹲在他身旁,推他的肩。
“琴心,现在琴心在这城堡吗?”
烬天敛了敛双目,眉头轻皱,立马又被紫焰的手抚平了。“干嘛皱眉头呢?太严肃了会让人害怕的。”
“你与我座下右权使相识了?”
“那日回城途中,便在这里碰见了她,她说她叫琴心,多么清丽又特别的一个女子。”紫焰撑着脸,眼底晶莹,“她现在在这吗?那日短短相遇,并未……”
“她有任务在身,现下不在这里。”烬天打断她的话语,从草地上撑起身体,凑近看她,看她眼中期待的光芒慢慢暗下去,取而代之是失望。
他试着问:“她有跟你说什么吗?”
紫焰几乎是反射性摇头,“没呢,她就说了她的名字,叫琴心,还有……”
顿了顿,这样下意识维护琴心,紫焰也感到惊讶,她低下了头,手指拨弄草尖。
“还有,见着我,她哭得很伤心。”
为何,看着琴心,她会那样心疼。
似乎是在意料之中,烬天并没有太多惊讶。“哭了啊,是罢,她是该好好哭几场。”
紫焰听不明白,她心有疑虑。
紫焰想多问些什么,却不知从何问起。
这种感觉就如同坠入了噩梦中一样,心下焦躁,又无可奈何。只有一声叹息。
紫焰蓦然抬头,此时她的鼻尖触碰过烬天微凉的脸颊,二人的距离不知何时凑得这么近。
她的呼吸一窒,身子一僵,心口跳动非常,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流窜在身体里,她不明白。
温暖的阳光从他二人间穿插而过,映着他的面庞一半明一半暗。
他的双眸深如海底,其间仿佛有漩涡将她深深吸扯,还有他的嘴唇,丰润饱满,棱角分明……
似有一把火从心底烧到了喉咙。
烬天勾了勾嘴角,愈发靠近。
紫焰动了动喉咙,闭上双眼。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事发生,烬天只从她的脑袋上拿下一跟枯草根子。
看着他手上的杂草,紫焰心中不知为何一阵空落,再看他微笑淡然的神色,她攥紧了手心,仰身上前吻上他的唇。
只轻轻一啄,愣了两个人。
紫焰的手指在颤抖,她刚刚是在做什么?!
竟然亲了他!
虽说以往也经常亲他,但不过是亲脸颊儿,现在这般亲嘴儿是第一次。
不管怎样都是亲,可她现在心中这股从未有过的异样之感是为何?
挠心的紧张,又酸涩。
不等她细想,烬天已是扳着她的身子,深深吻下。
——————————
“我承认,我最喜欢的人是沉月,但是,我最爱的人却是姐姐和烬天啊!”
“烬天,我恨你,我恨你!你要祈祷着我以后不会醒来,否则,我定会亲手杀了你!”
从黑暗中惊醒,烬天大口喘气,额上的汗水顺着脸滑下。
如此冰冷,他伸手覆上自己的心口,那里,撕绞的痛还未散去。
究竟从何时起,他也被噩梦缠上?
放在胸前的手,蓦然抓紧了衣襟。
原来噩梦竟是这般痛。多羡慕遗忘的人儿,记忆越记越深会越痛。
那日她说的话,刻在他斑驳的心脏上重复着撕裂与重合,却永远无法愈合。
焰儿,焰儿。
来到紫焰的寝宫外,烬天抬起的手犹豫多时,最终没能敲响房门。
他倚着冰冷的门柱,缓缓坐下,裹着浓重的夜色。
她是贯穿他一生的劫,大劫,影宫曾这样说。从一开始影宫便阻止他陷入,然而他却不管不顾。
不管不顾,不管不顾,即便头破血流。
他要的,只是她一人而已。
然而他肩上的担子,却不能再只为他一人。
越用力越痛心,越痛心越用力。
当初他只想要将她守护,这个点亮了他整个晦暗世界的人儿。然而他终究太稚嫩,想得太简单了。
——魂噬已出,魔界必覆,帝星上升,中秋将至。
前方是无际火海,后方是万丈深渊。一步踏出,永无回头。也许这一步,是在初见她时,便定下了。
守护,守护,他将她圈在身边,拼命守护,然而,他又能守护多久?
烬天再度站在房门前,静默片刻,穿门而入,悄无声息。
她睡得很安静,拧着眉头,蜷曲着身子像个害怕受伤的孩子。她的身子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冷还是怕。
他伏在她的床头,小心翼翼地不惊扰她,这样看着她,甚是安心。
白日里那深深拥吻的触感还在,那片刻的幸福沉沦,抵得住现在心中的疼痛。
烬天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唇她的脸颊,触感冰冷之极,手指顿了下。
这种冰冷,他最熟悉不过,是寒咒。
她身子畏寒,不是因为她身子弱,而是寒咒。
寒咒阴狠,咒毒渗透骨肉经脉,潜伏并进行性加剧,世间无解药。
中咒之人将在冰寒的苦痛中受尽折磨,最后冻结爆体致死。
想起给她下咒的那个人,烬天眼中便溢满了杀意。
而她,直至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身中寒咒。
以往她吃的那些控制之药,在她进魔界的时候便断了。
幸而她偶得赤棘花,赤棘性阴寒之极,却可控寒。以往她吃的药,听说也是用赤棘做的。
幸而,在炼魂谷中,雾释长老拥有诡力,乐意为自己的徒儿施以援助,控制寒咒。
看着面前熟睡的人儿,烬天更觉怜惜。
寒咒不除,终究是心头一大患。
“烬天……”
寂夜中,睡梦中的人儿一声轻轻呢喃,直直戳入了他内心最柔软的的那一块。
她梦里都在叫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