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妹妹真会开玩笑。”庾水干笑一声，蓦然转过身，缓步向外走去。
“我可是年年日日盼着你回来，无时无刻不期盼着，这都成了心口上的一个结，一堵墙，闷得慌。今日见到了你，可算把这心结给解开了。看到你……真好。”
庾水回首嫣然一笑。
“去外面走走如何？”
圣阁外，一片宽广，除见天台的青色石砖，便见天苍苍。
紫焰跟着她来到天台边缘，手扶石栏，抬眼眺望。
“登高望远，风景甚好罢？这可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到的。”庾水的语气有一丝自得，“你瞧，白云都在我们下边。”
“可是高处不胜寒呵。被空虚寂寞充斥的心，透过双眼还能容下这风景吗？此处留身，彼处留魂，彼处仍是可望不可及的那一方，如是这般，登高望远，带来的岂非不是折磨？”
紫焰看着城堡的方向，话中深意。
紫焰是知晓的，从十年前还是小小年纪的时候就知晓，庾水，对烬天有爱慕之情。
奈何烬天的眼里只有紫焰，因得这般，庾水更是把愤恨全盘撒在她身上。
听得这些话语，庾水伏在石栏上的双手紧了紧，指节处颤抖。
“多年未见，你的嘴利了很多。”庾水干笑几声，回头冷眼瞧了她一眼。十年前，她紫焰哪敢这样硬气？那时候的她，柔弱得就像随时可捏死的小蚂蚁，不过一趟炼魂谷之行，倒是让她的骨头硬了起来。
庾水轻哼一声，朝另一方天台走去，“紫焰妹妹，过来呀。”
犹如空谷传音。
“这么辛苦上来找我，所谓何事？莫不是来找我叙旧的？”站在石桥上，庾水轻笑着。
“叙旧？嗯也算，我在等你自己开口。”紫焰翻身坐在黑色桥栏上，荡着双腿面对她，“但是似乎你不愿意先开口。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当初的誓言么？那个誓言，真是狠辣辣。”
胸口堵着一团火，庾水仰望苍穹讪笑几声：“不过是幼时的玩笑罢，紫焰妹妹何必如此较真？”
“玩笑？说得很是轻松呢。”紫焰冷眼瞧她，“连‘王魂印’都知晓的你，现在这般托词岂不是可笑？还想狡辩罢？”
“狡辩，我狡辩，好一个狡辩……”庾水甩手在原地转了两圈，犹显不耐和急躁。她蓦然回首双眼含恨盯着紫焰，瞬闪来到紫焰面前，双手猛然一推。
“庾水！”坐在桥栏上的紫焰悴不及防，从如此高的地点坠落，耳边尽是风刮声。
庾水……
紫焰唤出血鞭朝上一挥抓住桥栏，由此接力凌空跃上天台。
反身甩手，血鞭缠上庾水的脖子，一连贯动作在一刹间完成。
“紫焰！松手！”庾水花容失色，双手扯着脖子上的血鞭使劲想拉开，适得其反，血鞭越缠越紧，血气缭绕。
紫焰甩手将她抛出天台，庾水垂坠于虚空中，挣扎不已。
“庾水，你好狠的心。若是不从实招来，我便依了你的誓言，让你葬身在此处。”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你……的过去！别，别逼我……放，放，我下去……”庾水垂死挣扎，心中恐惧万分。
她紫焰何时变得如此狠心，完全不像以往那般胆小柔弱样！
真的那么重要么，那不堪回首的过去真的那么重要么？
要不，自己把一切说出来算了……
不，不行，这个是烬天的大忌，如果说出来，她便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都是死……都是死……怪自己，悔不当初。
“还不说实话！”
眼看庾水脸色越来越苍白，死到临头还不肯说实话，紫焰心中的怒火愈盛，烧出了腥血味。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那些过去，对紫焰而言有多重要！
过去的无数个夜晚中，无数次噩梦，无数次身体里的撕心裂肺，那种痛，只有紫焰独自煎熬。
紫焰一次次挖掘，一次次失败，她都要放弃了，认命了。
然后有一天，一个人跟她说：“我知道你所有的过去，并不是他们告诉你的那样。”
天知道那一刻紫焰有多惊喜，仿佛饥迫下的人获得了一个馒头，重创下的人获得了一剂伤药。
她以为自己抓到了希望，然而最后施以她希望的那个人却要把她再次推入绝望。
把药剂当面打碎，把馒头当面喂狗，那种失落和绝望。
“没有……我真不……知道……”
“当真耍着我好玩么？”喉咙内血腥味愈重。
曾经庾水对紫焰多次打击伤害，在遇到烬天之前，她受到践踏辱骂，受伤流血，甚至最后危及到了性命，但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恨庾水。
明明有希望的，明明有希望的。
脑海中闪过那个在梦中出现无数次的白衣金发女子，还有那个白衣黑发的小孩儿，还有那些火光。
她们都在晃，一直晃，晃得紫焰头疼欲裂。
紫焰转动手腕，血鞭勒得更紧一分，眼看着庾水要窒息而亡。
一只大手覆上紫焰的手，一股强劲的力道透入她的手掌，迫使她随着他的动作，收回血鞭。
庾水摔落天台地面。
“放肆！”一个温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紫焰抬眸望去，眼神颤抖，是烬天。
那一眼，喉咙中的血腥终于是控制不住，喷涌而上。
……
“焰儿！”眼看紫焰口喷鲜血，烬天眼中覆上一片寒意，心口一声重击，他要过来扶紫焰，却被一直趴在地上咳嗽的庾水死死抱紧了大腿。
紫焰捂着嘴一步步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上了冰冷的石壁方才停下。
鲜血从指缝中渗出，那温热的触感，是对她的讽刺。
终究，还是没能拥有希望。
“烬天，嘤嘤……紫焰向我逼问那段被她忘记的幼时之事，我，我不知道啊，咳咳……她就下此狠手，你要为我做主啊……嘤嘤……”
庾水梨花带雨哭诉紫焰的罪行。
紫焰想，这个十恶不赦的罪名，恐怕她要坐定了。
看到他的眼神，像是一团被浇熄的火，如此黯淡幽深，教人看不透，这种感觉有点心痛。
庾水本身长得不差，可算娇媚，现在又这么一番梨花带雨，倍显凄楚可怜，更容易惹他心疼，是罢？
至少比她衣襟上沾满鲜血的模样要好。
可是，她却这么期待，期待他能过来。
烬天一言不发，最后看了紫焰一眼，抱起地上抽泣的庾水，朝圣阁飞身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也看到了庾水含着泪的美眸和嘴上得意的微笑。
胸口的腥血气，再次喷涌而出。
紫焰往后一仰，翻过围栏，身子从高高的天台直直坠下。
耳边有风的呜咽，衣裙翻飞哗哗作响，眼看着天台离她越来越远，她闭上眼。
没有预期落地的重响。
她被圈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为何不用法力？你是想把自己摔死么？”耳边厉厉的斥责，幸而被风吹散了。
“真的会摔死么？”紫焰喃喃而言，任他带着她飞驰。
烬天不吭声，圈紧了怀中的人。
太紧了。
紫焰被箍得难受，腰要被折断了去，她试图推开他：“烬天，放我下去……”
下一秒，落地。
后背抵在冰冷的柱子上，环顾四周，是璎珞亭。
“为什么要挖掘过去的事？”
烬天的双手紧紧钳制紫焰的双肩。挣扎，怒火，担忧，统统交织在他的眼底。
紫焰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垂下头去，也不吭声。
他的眼神有利刃。
肩膀，是疼的，心里，也是慌乱的。
“记忆未必不会痛苦，遗忘未必不是好事。”烬天在低吼，胸口翻搅的痛苦让他皱起了眉头，“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去挖掘？”
为什么挖掘？
因为那是她的过往。是她的过往啊。
那个金发女子，那些撕心裂肺的噩梦。都是她的痛苦。
为什么他要这么生气？明明该生气的是她才对。
为什么不能挖掘？她想问。
那些真实存在的过往。
为什么不能挖掘？
她真是坠崖的么？
王魂印是什么？
靡芜是谁？
她自己又是谁？
悲愤交织，千言万语，紫焰张了张口，终究没有问出声。
她对他，是发不起脾气的。
她在魔界，在魔族，在城堡。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过去，不知道未来，不知道自己是谁。她在他身边，他庇佑她，她依赖他。
她……发不起脾气。
“对不起，烬天。”千言万语只化作这一句低叹，“我做错事，让你生气了。”
紫焰的手颤抖着抓上了他的袍子。
烬天把她紧紧圈入怀中。
所有的怒意在她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间全盘溃散。她是他的罂粟，爱在骨髓里，痛在心里，流动在血液里，不舍的不舍。
“焰儿，我不想你离我而去，答应我，不要再挖掘过往。”
肩上，是他炽热的话语和沉重的叹息。
“你会离我而去吗？”
“你若不离，我定不弃。”
紫焰从他的长袍伸手进去，抱上他的腰际，“你若不弃，我定不离。”
烬天的手再度紧了紧，“答应我，不要再挖掘过往好吗？”
紫焰心下空落。
明知承诺不可能兑现，明知她还是会背着他私自探寻，他还是要一个承诺。
不知从何时起，一个口头上的承诺，对他而言也是那么重要。
“焰儿……”
“好，我答应你。”紫焰慢慢闭上双眼，埋进他的胸口，“我答应你，不会再去挖掘，不会了……”
紫焰答应着，即便心中空落地要把她吞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