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焰去找烬天,可她并不知道他在哪儿。
城堡的四下她可以乱走,但她仍记得有两个地方是不能去的。
一是王会朝臣的九尊殿,二是王的寝殿。
所以她去了他们曾常去的地方,那熟悉的地方。
城堡外被苍翠竹林簇拥的璎珞亭中,他不在这里。
紫焰扶着栏木远眺夜空,今夜月朗星稀,不似昨夜。
话说这璎珞亭原本不叫璎珞亭,这是她给它改的名字。
而它之前的名字,她不喜欢便没有刻意去记,所以忘记了。
她叫它璎珞,是觉得璎珞好看,亭子也好看,这两字又好听,便叫烬天换名字。
烬天依着她,她说换,他就换了。
对于她提的要求,烬天都会依着,只要不是很过分的就行。
紫焰不了解他心中“过分”的底线是什么,也不会刻意去猜测和试探。
他对她好,她便也自觉地乖乖的,所以至今为止,他从未拒绝过她的要求。不,唯有那一次。
那一次,十年前,她即将前往炼魂谷,她要他来为她送行,在他的注视下离开,她才得以安心。
他答应着,最后却没有来。
她一步三回望,看到的只是天地山川,没有任何人影。
最悲伤的,不是你送我离别,二人的难舍难分,而是我离别时,却没看见你的身影。
也许诀别对望的那一眼,便是最后一眼,那一转身,便是永别呢?
所以那日炼魂谷之行,她泣不成声。
随行同伴以为她是为这不堪的命运哭泣,便也跟着她一起大哭起来。
一路哭声震天,领路者好无奈。
那是紫焰记忆中第二次流泪,是为他,而第一次,也是为他。
离开璎珞亭,紫焰来到了樱木园。
樱木园,顾名思义,园内尽是樱花树。
而最显目的就是园子中间那颗巨大的古樱树,又大又高,它撑开的树冠,满枝粉樱,便足以笼罩整个园子。
樱木园,不夜的樱木园,樱花四季不凋零,园子在深夜仍旧盈盈发亮。
只因当初她喜欢樱花,烬天便大肆修建了樱木园,并用术法,使园内樱花四季不凋。
在夜晚时,园子内聚集濒之溪上的磷光,使园子亮如白昼。
只因能让她随时可以看到粉嫩的樱花。
他总是这样,使劲千般对她好,想让她开心。
是啊,那时候的她,不开心呢,终日闷闷,不言不语,心里只觉世间晦暗可怖,却又不知这种想法从何而来,也许是因为经常的噩梦吧。
紫焰来到中间那颗大树下,围着它欢喜地转悠,时不时捏一片飘落的花瓣儿搓在指尖玩。
十年,十年,十年太久,这里依旧未变,依旧这么漂亮。
转悠了一会儿,紫焰停下来,凑近并抚摸树身,那里,刻着两行小字。
“吾……”
“吾紫焰愿与封烬天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吾封烬天誓与紫焰携手此生,永不背弃。”
听得背后沉沉却好听的声音,紫焰心下一惊,刚想转身,就被那人自后面抱紧了腰身。
后背抵着的温暖,周身裹着的温暖,一股王风压迫而下,让她瞬间晃了神。
心跳,竟那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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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儿,怎么这么不乖,我不过才离开一会儿,回头就不见你。”
沉沉的声音挠在耳侧,似有轻斥,却又疼惜。
紫焰转过身来,撞进他的胸口,昂着头,对上了他的视线,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那片深幽的紫,映入眼帘。
那一瞬间,树上的樱花簌簌落下,穿插在二人之间,迷了她的双眼。
那一瞬间,她绞着手指竟心慌得不知所措。
仿若之前那般着急地寻找他寻找他,想见他想见他,那般强烈的情绪,都被吞噬殆尽一样,只剩下不知所措。
原来她只是一门心思想着他,想见他,却从没想过当他们相见后,该如何面对他。
太久未见,她变了,他亦变了,不再是当初那个年幼的少年,都长大了。
他很高,小时候她只到他的肩膀,现在依然只到他的肩膀。
就如当初的她看向他时需要抬头仰望,现在也是需要仰望。
“焰儿。”
头顶的一声呼唤把紫焰拉回了神,她慌乱地看他一眼,再垂下头:
“烬……”话未说完,瞥见远远站在一旁的影宫,心下一紧,转而右手扶肩行礼,改口道:“王。”
是罢!他现在是王。
闻言,烬天双眼微眯,嘴角轻轻勾起一丝弧度,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尊称他。
“多年未见,我的焰儿对我生疏了许多,是因当初不来给你送行还在记恨我吗?”
紫焰不言,只是摇摇头。
她哪里敢记恨,只不过是伤心罢了。
伤心了两年,而后也便渐渐想通,她终究只是不想离开他。
既然这般,那她就努力熬过这炼魂谷的历练,再度回到他身边不就好了么?
熬着熬着,也就熬了过来。
她如愿而归,如愿见到他,却也没想到自己会这般不知所措。
她在心里把自己骂了千千万万遍,依旧是无措。
也许真是时间太长,变化太大,渐渐起了生疏;也许是因为他现在是高高在上的王。
他太过耀眼,容貌比记忆中更凛更俊,气质更沉,王风凛凛;还有他的双眼,比记忆中更深,深不可测,一眼过来便能把她刮得透透彻彻。
“焰儿,对不起。”
紫焰的不言语,烬天便以为她是在记着了。
其实当日,并不是他不愿意来,而是他来不了,遍体鳞伤之下,他连一个步子都挪动不了。
而那些伤痕,毫无疑问是他的父王——封冥造成。
紫焰临行前一日,他最后一次试着去争取,跪求封冥免除紫焰的炼魂谷之行。
封冥站在皇椅前,居高临下,态度轻蔑:
“就是因为她的存在,影响你终日混混而过,力量毫无长进,导致魔器魂噬的封印至今未解,她就是个祸害。”
他咬牙,继续恳求,膝盖都跪破了,只换得封冥冷冷一句:
“若想让我免除她的炼魂谷之行,可以,只要你能在我手下承受血鞭三千鞭。”
血鞭,嗜血可怖,一般妖魔中其一鞭便会四分五裂血洒大地,而他却能硬承三千鞭。
硬承三千鞭,其结果不过是他遍体鳞伤无法动弹,此外并无其他,紫焰的炼魂谷之行,依旧是定了。
整整三千鞭,封冥下手丝毫不手软。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期间,封冥仅来看望过他一次,驻足一眼便离开,丢下一句冰冷话语:
“你现在无力挣扎与反抗,只怪你自己太弱,若你能解除魂噬的封印,继承王位,想做什么又有谁能拦得住你?”
他不明白,为何拿得魂噬,才可登上王位,为何拿得魂噬,才可号召天下!
甚至不明白,为何自己一定要拿得魂噬?
只知自从记事起,他的世界便只剩下——提升力量,解封魂噬。
不过自从那日封冥转身后,他第一次如此渴望获得王位,获得魂噬,获得力量。
此后他近乎疯狂修炼,于七年后解除魂噬封印。
魂噬一出,万鬼哭号,黑龙在天,撼天动地。
封冥当即跪在那悬崖边,双手高举向天,悲怆一声:“帝啊,帝殳啊,我魔界,有望了啊……”
第八年,他登基为帝,时年十九岁,成为魔界史上最年轻的一任帝王。
成王之后,他才发现一个可悲的事实——他可控魔界万物,唯独除了那炼魂谷。
炼魂谷中雾释长老,不知是何方神圣,虽被禁锢谷中,终身不得出谷,但也有能耐阻挡闲杂人等入谷。
雾释眼中的闲杂人等,包括魔界的王。
于是他决心忍耐,耐着性子等待。
炼魂谷中历练只有十年,十年期限一到,若紫焰仍未出谷,他便不会管三七二十一,一剑毁了炼魂谷罢!
当然,若是让他感受到紫焰在谷中有任何生命危险,结果自然不用多说,两个字——毁灭。
这些,紫焰在四季如常的炼魂谷中是万万没想到的。
她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他,亦在时时刻刻关注着她。
现今,悬着的那颗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然而,真的可以就此放松吗?
“烬天。”紫焰仰望他,他的那句对不起,深深戳着了她的心。“没关系,我从未记恨你,你不用道歉。”
她情不自禁伸手抓上他的袍子,抓上的那一瞬,手指猛地顿下颤抖——
这个喜欢抓袍子的习惯,还是没能改掉。
他现在是王,魔界之中尊卑观念十分明显,她这样做,太过失礼了罢。
紫焰松开手,眼神不自觉朝影宫看过去。
影宫依旧站在那处,毫不动弹,静静地像一根木头。
即便她看不到他的面容,看不到他的目光,也是可以感受到他在那一瞬散发的森森势气的。
这么多年过去,影宫丝毫未变,而她心里对他的那丝畏惧,也未变。
他就是那一团影,如他的名字,影宫。
一袭黑袍将他从头到脚覆盖,只留脸部中间一条垂直的缝,缝内同样漆黑,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无人知晓,紫焰不知,烬天不知,魔界之中,知道他真面目的恐怕屈指可数,又也许,无一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