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回来独自睡觉起,紫焰的噩梦便又翻涌袭来,似乎脱离了温暖和守护,伤害便可以来的肆无忌惮。除了那一日。
那一日的白色梦境,那唯美而梦幻的地方,那柔美胜过妖精的男子,在紫焰心口再凿下了一道裂痕。
之后,便一度是黑暗。
与噩梦同时来的,还有深深的梦魇,似乎要将她深深禁锢在那黑暗的地方。
那力量很强大,紫焰奋力挣扎,使劲全力最终精疲力尽,依旧挣扎不脱。
直至清晨时分,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细细碎碎洒在屋子里,她才得以解除禁锢,每每此时,便是心悸最强烈之时。
紫焰感到害怕,害怕到颤抖。
她想跟烬天讲说她的噩梦,可是每每面对他时,张开的嘴却总不能将卡在喉咙中的话语吐露出来。
也许,她害怕的不仅仅是梦境,还有他。
当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中时,紫焰又是忍不住颤栗。
为什么?
选择独自承受的结果,就是导致她越来越害怕睡眠。
每每夜晚降临,她便瑟缩在床头,像个无助的婴孩,蜷缩自己的身躯,抱紧双膝。
她抚摸左腕上的血色镯子,抚摸温润的玄日,抚摸胸前的圣星泪,想象着他就在身边,给她勇气抵御害怕。
可是这般想象,在梦魇强大的力量下总会溃不成军。
她总是会不知不觉睡下,噩梦总是会悄无声息到来。
梦境,越来越深。
黑暗,越来越浓稠。
火光,越来越近。
脚下踏的水声越来越响,可是那真的是水吗?
空气中,总是弥漫着血腥味,很浓重,很真实,很呛鼻。
她离火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无论她如何拼命往后奔跑,跌倒在地上来不及站起就往后爬,弄得自己全身充满令人作呕的血腥,可是始终在原地。
唯一的移动,便是向那火光的方向。
她再也受不了了,扑在湿漉漉的地面嚎啕哭泣,眼泪代表不了希望,更化解不了恐惧与绝望。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越来越深的梦境究竟是为何?
究竟要告诉她什么?
火光,越来越近。
突然那一天,紫焰终于置身于火光之中,本以为这里会是满场血腥,却,完全不一样。
火光之中,没有火光。
这里是宁静的。
她看到了高山远幽,看到了荡漾层层金光的稻田,看到了完整的村落。阳光,是明媚的,小山坡上,狗尾巴草在摇摇晃晃,如此真实,似乎触手可得。
然后,她看到了他们。
那个身着雪白千层羽衣的金发女子,碧眼朱唇,额心那一团金色火焰印记,那印记的浩然圣洁之气可与阳光媲美。是靡芜,是靡芜。
还有孩童时期,甩着两条大辫子的琴心,银发白衫的巫沉月,黑发白衣的自己……
大家,在一起,都在笑,都在笑。
靡芜笑得轻轻却包容,琴心笑得见牙不见眼灿烂无比,巫沉月笑得温柔沉静,还有她,她笑得如此甜蜜开心……
明明是一副美轮美奂的画卷,紫焰却越发觉得可怖,她睁着眼睛一步步倒退着。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在一起?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笑得如此纯真开心?
紫焰一步步后退,每一个步子的颤抖似乎都是支撑身体的最后一丝力量。
直到她看到了他——烬天,烬天!
那副宁静的画卷中,出现了烬天!
他为什么也在这里?
他们依旧在笑,烬天也在微笑,那个小小的她欢呼雀跃地扑进烬天的怀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看到这里,紫焰终于崩溃了。
她抱着脑袋撕心竭力尖叫,她拼命往后奔跑,想逃离这个地方。
这些肯定是假象,肯定是假象!
她摔倒在黑暗中。
她摔倒进冰冷的湖中。
充满血腥的湖,一双双比血更红的眼睛在周围亮起,冰冷地盯着她……
“啊!!”紫焰从床上惊叫而起,胸口中某种东西在抽搐,她不敢回想最后的梦,她感到挣扎,她感到恐慌,她感觉自己要不行了。
她冲出了殿门,衣着单薄,甚至连外衫都没有披。
她在黑夜中奔跑兜转,最后来到王的寝宫。
她推开殿门,跌跌撞撞进去,钻进烬天的被窝,瑟瑟发抖。
“焰儿!”烬天被这般失魂落魄闯进来的她惊到。
“抱紧我好吗?我害怕,我害怕……”纤弱的人儿蜷缩成一团,尽量往他身上靠拢,仍在瑟瑟发抖。
烬天从未见过这样恐惧无助的紫焰,他将她整个人抱起,紧紧裹在怀中,一边轻轻拍她的背,一边沉声哄着:“焰儿不怕,焰儿乖,我在这儿,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怀中的人儿紧紧揪住他的衣襟,紧紧贴在他的胸口,索取那一点温暖。
“我……一直在做可怕的梦,可怕……”紫焰紧扭的眉心,挣扎的神情,无一不在彰显她的恐惧。
终于,说出了口。
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烬天没有言语。他似乎知道她口中的“可怕的梦”是什么,他轻闭上眼,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他继续轻拍她的背哄着她,希望带给她安心。
紫焰蜷在烬天怀中,渐渐不再发抖之后,她昂着头凝望他,眼神中有藏匿不住的挣扎和苦楚,她尽量稳住自己颤抖的声音:
“烬天,你曾说,我失去记忆是因为坠崖,坠崖前,我的曾经,有你,是否还有其他人?”
揪着他的衣襟的手指,更加发紧。
“一个金发的女子,一个银发的男子……有吗……”
指节因过分用力而发白。
“靡芜,巫沉月……是谁?”
烬天一直沉默看着凄楚的容颜,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他握上了她紧张而冰冷的手,终于是开口:“不,他们不存在。”
紫焰心下黯然。
不存在啊……
那便是存在了……
心中似乎有一份防御在决堤,有一种酸涩在汹涌而上,她咬着嘴唇,闭眼伏在他的肩头,无声抽泣。
烬天抱住她,紧紧地抱着。可是拥抱再紧,也填补不住心中的痛痕,以及他对她那已然泛滥的心疼。
“焰儿,你想得太多了,当下只要开心地活着知道吗?不要胡思乱想,要好好的,无忧无虑的,一直跟我在一起……”
紫焰再次昂起头,满脸泪痕。
“真的会一直在一起吗?我怕,怕现在的一切都是假象,怕有一天会醒来,怕离你而去。”
烬天为她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痕,温声道:“我也害怕,害怕分离,可是我更愿意去坚信,去努力守护,所以焰儿,你也要坚信好吗?你只需要做到相信我,待在我身边,剩下的,全部交给我就够了。”
“我坚信,烬天,我可以抛弃一切,什么都不要,只要和相爱的人在一起,有一份深情,一份平淡和安心,我不贪心,只要这些,只要这些,就足够了。”
可是,明明再简单不过,再普通不过的东西,真的能被她拥有吗?
“会拥有的。”烬天轻轻吻她的面颊。“我不想你再有噩梦,焰儿,以后还是跟我睡吧。”
吻,落在她的唇上,她闭上双眼,双手勾上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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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中,越发忙碌起来,侍从小妖们健步如飞,窜来窜去,不见身形,只见朦胧的影子,和风。
紫焰不明白他们在忙些,近日似乎没有什么重大的节日庆典,她试着抓过几个侍从询问,他们皆是对她惶惶鞠躬行礼,并不透露什么。
只有一个稍微大胆点儿的小妖,转动眼珠子瞟了瞟四下之后,悄声告诉她:“中秋罢。”而后慌忙跪礼,消失无踪。
中秋?
从何时开始,这城堡也喜欢过上凡间的节日了?
纵有万般疑惑,紫焰也没有继续打探下去,她的生活难得回到了安宁,没有噩梦的宁静,她不想再亲手破坏它。
烬天让她乖乖的,她便也变得乖乖的,每天在这城堡中悠然散步,倚柱眺望,不该去的地方,坚决不会再路过。
而闲暇时,紫焰去樱木园看樱花,去璎珞亭吹清风,最远也不过是去濒之林看望赤棘,带它到外边的绿草地说说话。
期间偶尔也会想起炼魂谷,想起噩梦,想起这些,紫焰总是甩甩头,劝自己淡忘。
这种曾经无比期待的、闲散宁静的日子当真降临了,她却似乎无法适应。
心中总有空落的一块,空的那处,灌的冷风,落的那块,不知去了哪儿。
每当心中空落时,紫焰便会不顾一切找到烬天,偎在他身边,似乎只有他才能带给她安心。
她不曾想,原来自己,也学会了逃避。
直到那一日,如若没记错,那一日是中秋,城堡上下忽又变得安静起来,只有远远的观星台上,热闹非凡。
那一日,紫焰在城堡最高处凭栏远望,一个陌生的男子突然出现在她身旁。
这个男子红衣红发红眼,整个人如同一团熊熊烈火,连他说的话,都感觉燃着火星。
“嘿,这不是紫焰吗?”他长得俊俏极了,眯着眼斜着嘴角的样子,更邪魅。“你看起来活得很好。”
紫焰不明所以:“阁下是……”
“对,你不记得我了。”他靠在栏上,双手抱在胸前,仰望苍穹,他的左手大拇指上戴着一个黑气缭绕的黑色扳指,上面有个字——“冥”。
“我是阎异,来自冥界。”他把眼斜过来,继续说:“冥界是我的地盘,欢迎你随时下来。”
紫焰自动忽略掉后半句,对他右手扶肩行礼:“原来是九幽冥王,失敬。”
早有闻冥界与魔界交好,可是这冥王她还是第一次见,是这么年轻,且……桀骜。
“切。”阎异一摆手,嗤之以鼻。“你变了很多,看来我弟弟把你圈养得很好。”
紫焰忽略了他所说的“圈养”,也许这个奇怪的人一向喜欢用奇怪的词。她只疑惑:“弟弟?”
“诶对,你还不知道。”他看过来的目光很是玩味。“封烬天是我弟弟,同母异父的弟弟。”
紫焰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好极了。阎异轻笑。他就喜欢看到她这副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