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宣皇后冷静地点点头,“好,你带我出去!你带我出去”
她为静宣皇后套上宫女的装束,脱下披风,给瘦弱的她披上,搀扶静宣皇后一步步朝门外走去。
她几乎能感受到静宣皇后身上的伤口一直在猛地溢出血来。
这些化脓无数次的伤口,本该是很疼的,可她却是慢吞吞的,不发出一丝声响跟着走,嘴里不住地念着,“炎儿……”
纵然一位母亲再疯再傻,可在面对自己心心念念的儿子的时候,她总会残留片刻的清醒吧。
或许,能让这位疯掉的母亲再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坚持活下来唯一的信念,便是她的儿子。
时间明明如此急迫,可她无法狠心催促她快点走,一位十多年来没有走过路的母亲,浑身伤痕累累的母亲,是那样凄凉啊!
月光洒落在门槛之上,给暗淡而惊悚的夜里点缀一片光芒,慕云铮搀扶着她踏出门口。
忽然四周一片明亮,灯火从树林各处一哄而亮,耀眼的光如同刺一般射向她锐利的眼睛。
她险些睁不开眼。
树林里,四周一片死寂。
上百名侍卫手中拿着弓,把禁宫围得水泄不通。一时间,千夫所指,纷纷指向前脚还没迈出来的慕云铮。
火把一晃一晃,在树林里荡起亮晃晃的光,一位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从人群中现身,穿过火光,穿过弓箭手侃侃而来。
那是……是苏墨景!
是他!
慕云铮脸色瞬变,莫大的瞳孔里映着暴戾的他踏着火光而来,昏暗的夜色下笼罩着脸色阴沉的他,一时间,竟然教她读不懂他的心思。
他步履如飞,快步上前,静宣皇后吓得浑身一颤,往后一退,栽倒在地上,浑身颤栗,“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苏墨景压抑住暴怒,面目狰狞,但他不能对她发脾气,他只能冷冷瞪着她,缓缓摊出一只手,“交出来!”
强势的男人气息,咄咄逼人的口吻令慕云铮眸色一惊,紧紧拽住那块金色的通行令牌,生硬的金牌勒得她手发疼得厉害。
这是唯一能带走静宣皇后的资本!
苏墨景张狂的本色暴露无疑,他眼中冰冷,弯腰去抓住她的手,从她的手里一寸一寸地,慢慢地抽出令牌。
慕云铮面如死灰,依旧不放手,不动不语,凝望前方。
苏墨景抬头望了她一眼,脸骤然变冷,忽然用力一扯,把令牌生生从她手里扯出来。
慕云铮的唇瓣一颤,深深吸了一口气,依旧凝望前方,苦涩犹如万箭穿心。
三个月以来的伪装,只为今日一搏,最后却被人生生撕掉了假面具,真面目暴露无疑。
这一刻,她是真的万劫不复了。
静宣皇后是苏墨景心里的一根刺,他是绝对不容许任何人触碰的。
就连她……都不可以!
谁敢救走静宣皇后,就是跟他作对!
苏墨景居高临下凝视她,甚至要把她看到羞耻才肯罢休,“朕就知道,一直以来你假装回心转意与朕和好,不过是一场可笑的戏,你算计朕,欺骗朕,不过是为了从朕身上获取她的消息罢了。”
慕云铮心里猛然一颤,仿佛有无数颗泪珠滚落下来。
“你恨朕整整四年,而扶君公子不过是轻而易举的劝说一番,你竟能回心转意如此之快?你真当朕是傻子么?”他暴戾的眼珠里全是火,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仰天长吼。
这些他都是知道的!
他知道她故意借着寻找蚂蚁的事情来打探静宣皇后的消息。难怪,皇宫的小树林能有多大,她若真的迷失在这里,苏墨景怎么可能找了整整一天才找到她?
并且恰好在她找到静宣皇后的之后才找到她,原来,苏墨景从一开始便察觉她的动机,故意吊她上钩,引她来这里,在背后默默跟踪她,一旦她出手,便把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一切早已被他牢牢掌控在手中,早已从一开始,他就在这里布下了死局。
慕云铮以为他不过是故意配合她演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没想到他却早已心中另有筹谋。
他总是能把她看得如此通透,无论她耍什么心机,在他面前都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丑态百出。
慕云铮冷冷一笑,“我们不过彼此彼此罢了,我能假装与你和好如初,你也能见招拆招,皇上,您也不赖啊!”
苏墨景一听,露出阴冷而狂妄的笑,“云铮,你可真是长大了,竟然学会了算计朕!”
三个月以来,他也憋得好辛苦,收起以往张狂的作风,用那张幸福又假惺惺的脸对着她,以至于苏墨景都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了。
慕云铮苦涩一笑,朝他施了施礼,“云铮多谢皇上苦心栽培!”
算计,阴谋,全部都是他手把手教与她的,她学到了这些都是拜他所赐。
“倘若不是朕早已知晓你的阴谋,恐怕明日朕已见不到这位杀我母妃,把我卷入朝廷纷争的罪人了。”苏墨景狠狠把手中的令牌往高空用力一抛,远处扑通一声闷响,令牌落入湖中。
慕云铮生涩的眼睛微疼。
“你以为让青柠假装你躺在床上就能躲过朕的眼睛么?你的那点小心思,难道以为朕真的不知么?”他讽刺完,转而危险地望着她,“扶君公子……为什么要帮你,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猜!”慕云铮天真无邪的脸一扬,笑呵呵地说。
这两个字无疑透露着一种纠缠不清的味道,苏墨景知道这只是一句气话,然而这样的挑衅是他最不能忍受的,他气得抓狂,咬紧牙关狠狠地挤出三个字,“慕、云、铮!”
她继续仰着头微笑,笑得一脸不在意。
苏墨景握紧拳头,大吼,“来人!慕郡主挑衅皇权,即日起软禁在娇鸾殿不得出入!”
“是!”侍卫纷纷上前,把她压下去。
看着她毫无挣扎的妥协,苏墨景的眼中泛起微微雾气。
这一次,他们是真的越走越远了!
慕云铮会继续恨他,还会更加恨他,这一次,是永无回头之日了。
黑夜里暗淡的月光洒落,胸膛一阵刺痛,他仰望天空,默默阖上双眸,浮沉往事,激起无数个日夜难以入眠的沉重。
“你不是我的儿子!”
就是这句话贯穿了苏墨景的整个童年。
“你不是我的儿子,你滚!我不想再见到你!”万贵妃恶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彼时,懵懂不知世事的苏墨景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亲手把他推到在地,然后拂袖而去。
那时他才只有五岁!
年幼的苏墨景无知地追上去,紧紧拉住她的袖子问,“母妃,我不是你的儿子,那你的儿子呢?”
万贵妃心头一阵抨击,朝他狠狠甩了一巴掌,“不要叫我母妃,我都说了我不是你母亲了。”
“那我的母亲呢?”
“死了,被皇后杀死了!”
万贵妃决裂离去,留下一脸懵懂的他,仿佛似懂非懂,又仿佛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的亲生母亲为何如此狠心说出这样的话,无论他再小心翼翼,再努力讨好她,可那始终无济于事。
他眸里的光在望着母妃离去那一瞬间,开始变得浑浊。
彼时的他,多么希望有一个人能给他一点温暖,可是苏墨景知道,再也没有人爱他了。
冷宫的日子愈发艰难,宫女太监们个个拜高踩低,他年纪尚小,个子又低,完全不能与他们相较。宫女们常常把皇子的膳食换掉,那一些馊掉的饭菜来敷衍他,她们还会因父皇的责罚而发泄到他身上。
可这一切他只能默默承受着。
年幼的苏墨景心里很苦,还常常被捉弄,他多想去告诉自己的母妃,希望博得母妃一丝丝温暖,可母妃的心就像是石头一样,感化不了。
倘若不是他们时常会唤他一声三皇子,他都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父皇的儿子了。
父皇,那是多么遥远的距离,他常常能看见父皇高高举起太子,笑得甚欢。
为什么同为皇子,自己却这般落魄?
他问母妃,母妃仍是一脸冷漠,冷笑道:“还不都是你害的,你害死自己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来克本宫?”
万贵妃揪起他的耳朵,恶狠狠地瞪着他。
母妃手里的劲很大,疼得他乱叫,耳朵嗡嗡作响。
“娘娘,娘娘,我错了,您饶了我吧!”
不知何时开始,他不再唤母妃,而是唤娘娘。
因为万贵妃不允许他私下唤她母妃,她说,他不是他的儿子,他只是一个小杂种!
“皇后,你这个贱人想在本宫身边培养傀儡,做梦!”万贵妃阴冷地笑着,松下手里的力气,狠狠把他推到在地,尔后又狠心离去。
他眸里的清澈在万贵妃的洗涤下,变得阴沉,变得狠毒,那仅仅是一位才满七岁的孩子。
等苏墨景再懂事一些,万贵妃牵起他的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头,那是他初次感受到冷宫里温存的一点点暖意。
“景儿啊,母妃要争宠,你要帮我么?”
他使劲点头,“帮!我要让娘娘过上好日子!再也不受人欺负。”
万贵妃笑得眼眉弯弯,娇艳的唇落在他的脸上,“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