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苏墨景弱小的身板穿梭在御膳房里,他握紧万贵妃亲手交给他的东西,偷偷摸摸地倒进金色好看的酒瓶里。
这件事绝对的冒险,绝对的危险,可他的母亲万贵妃还是让他来做。他咬紧牙关,心里默念道,为了今后的好日子,拼了!
他与万贵妃之间,没有亲情,只有利用!万贵妃利用他做事,他利用万贵妃摆脱冷宫那个无情的地方。他们相互依存,相互利用着。
当晚,万贵妃一舞倾城,皇帝旧情复燃。龙椅上,父皇含情脉脉地看着怀里娇艳妖媚的万贵妃,他便知,已经踏进了成功的门槛。
苏墨景站在远处,远远望着她毫不犹豫地喝下金色酒瓶里的酒,一口鲜血满地溅开花。他淡漠的眼里涌上希望,日子总算熬出头。
苏墨景冲上去,扑在万贵妃的怀里,哭喊,“母妃,母妃!您怎么了?您不能离开我啊。”
皇帝同是吓得脸色急变,又一脸慈爱地望着他,沧桑的手拂去苏墨景眼里的泪珠,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朕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儿臣谢过父皇!”苏墨景一身凛然,沉着冷静站在众人中央,艳压群芳。
全场皆是一阵唏嘘,没想到冷宫里那位皇三子早已渐渐长大,还出落得如此大方,必是可造之材。
人生第一场战争,是跟万贵妃一起打的,这场战争,苏墨景赢了,但万贵妃却没有赢!
万贵妃本想陷害皇后,可皇后却偏偏搬出贴身宫女当挡箭牌。皇后是毒害皇帝,贴身宫女才是幕后筹谋的人,这位可怜无辜的婢女戴着谋害皇上的罪名,被乱棍打死。皇后没有死,却也苟延残喘了,皇帝下令,不许皇后再见太子,带坏太子。酒本该是皇帝喝的,可万贵妃却偏偏为皇帝挡了一刀,生生陷了半只脚进阎王殿。
皇帝这下怜惜之意更为深重,对万贵妃万分宠爱,苏墨景自然就跟着沾了光,他成功地走出无情的冷宫,从此荣宠不衰,但是万贵妃有时候心情不好,偶尔打他,他也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在往后的日子里,苏墨景常常能注意到皇后娘娘看自己的眸光,疼爱至极,却也……诡异至极!
苏墨景只觉得怪异,却也不多想,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不是万贵妃的儿子,只道是万贵妃太恨他了。毕竟他出生不久后,万贵妃就被打入冷宫了。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跟皇后娘娘竟然有那么些渊源!
这次陷害,皇后娘娘心有不甘,决定反扑。苏墨景万万没想到,皇后这一招叫做同归于尽。
一位失了孩子的母亲,再无依靠,只能垂死挣扎,为儿子斩断阻挠的一根荆棘。
皇后在万贵妃的饭菜里下了鹤顶红,万贵妃一食当场毙命。
苏墨景亲眼看见万贵妃一口鲜血溅满他全身,他吓得脸色骤变,“娘娘,你……”
万贵妃用手拽掉一方桌布,桌上的觥筹摔个粉碎,噼里啪啦的声响响彻在长庆宫内,她眼里有不甘,“饭菜有……有毒!”
“来人,快去传太医!”苏墨景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心里前所未有的孤独之感,恐惧之感袭来。
他们相依相存了无数个黑暗的日子,尽管万贵妃再怎么狠心虐待他,利用他,她始终是自己的母亲。
万贵妃紧紧握住他的手,大口大口地喘气着,“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苏墨景看着怀里的万贵妃,鼻孔渐渐流出血来,吓得浑身发抖,“母妃——”
出于本能的一句话,生生吼出万贵妃冷漠的泪水,“傻孩子!”
万贵妃忽然伸出手,温柔地抚摸一下他紧拧的眉心,她苦笑道:“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吗?”
在苏墨景看来,这样的脸色,万贵妃好像生气了,苏墨景脸一变,立马附和道:“我明白,我明白,母妃!”
“你听我说,你不是我儿子!你真的不是我儿子!”万贵妃声泪俱下,哭湿他的手臂,“当年我生产我的皇儿的时候,用了催生剂,不过是想在皇后之前生下景儿,占长子的地位,可这一切被皇后识破,她威胁我要把我的皇儿换掉,方便在我身边培养她的傀儡,我心里害怕,便同意了,可皇后还是戳穿了我,皇上一怒之下把我打入冷宫,同时也迁怒于你……”
苏墨景捂着一丝丝绞痛的心脏,望着万贵妃。
原来,万贵妃并不是恨他克了她,而是,他真的不是三皇子!
万贵妃失魂落魄地望着远方,“我不知道我的皇儿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我也不知道你从哪里来,家住哪儿,姓什么?”
“娘娘……”苏墨景是再也唤不出“母妃”这两个字了。
甚至此时此刻,他只觉得羞愧自如,从前死缠烂打地唤一个陌生人为母妃。
“你个傻孩子,无论我怎么打你,骂你,你都不会还手,还苦心替我筹谋。”万贵妃的耳朵里开始冒出血流,痛苦地死死瞪着前方,“我与皇后斗了一辈子,我输了,我该死,可你是无辜的,你本与这后宫毫无关系,是皇后,她把你卷进这万劫不复之地。乖孩子,不要恨我,若要恨,便恨皇后吧!”
“我不恨,我谁都不恨!”
万贵妃眼里冒出血丝,恶狠狠地瞪着她,紧紧抓破他的衣袍,“不,你要恨她,你一定要恨她,你要亲手杀了她,因为你是皇后的傀儡,是她为太子栽培的傀……”
万贵妃尚未讲完话,已驾鹤西去。她死不瞑目,眼睁睁凶狠地盯着前方,挣扎的手依旧紧紧抓住他的衣袍不放开。
苏墨景跪在她身侧,泪洒落在衣襟上,忽然冷冷地笑出声来。
什么母妃,什么三皇子,什么父皇,原来都不过是一场春秋大梦!
苏墨景忽然醒悟过来,万贵妃从来就没有把她当过儿子来看待,从前,他不过是她的出气筒,后来,他不过是她争宠的手段。
至始至终,他都不过是万贵妃的棋子,就连死前,万贵妃都想着如何利用他去扳倒皇后。
她们后宫的战争为什么要把无辜的他牵扯进来?
而他,又是谁,家住何处,父母是谁?
这一切,都只有那位皇后知道。
苏墨景用腥红的眼睛冷冷望着死去的万贵妃,掰开她抓紧他衣袖的手,狠狠一扯,折断她半根亮丽的指甲。苏墨景轻轻地盖上她的眼睛,淡淡道:“母妃,这次你算错了,儿臣再也不会为你所用了!”
皇帝赶到时,哭得几乎昏死过去,还不忘安慰他,“景儿,父皇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苏墨景沉静一拜,“儿臣谢父皇!”
彼时,年幼丧母,脸上一派沉着,让皇帝更为刮目相看,年纪小小便有如此隐忍,将来必能成大器啊!
皇帝把查出此事乃皇后所为,把皇后打入冷宫,当夜,皇后发了疯!
而那个沉在心底里的秘密,却是再难解开了。
他的身世之谜随之沉入海底。
后来的十年里,皇帝思念贵妃,也同时因愧对苏墨景七年来冷宫的待遇,把对太子的爱全部转移到苏墨景身上。
同时,他借皇帝的信任一步步踏入朝堂,勾结权臣,拉帮结派,同时还勾搭上了慕蓬这个大奸臣,太子之位近在咫尺。
这一切进行得顺风顺水,太子之位唾手可得,可坏就坏在不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日皇帝兴致大好,单独领他去武斗场,亲自监督他练武。
赵师傅挥着剑与他对打,招招精准,几招便把赵师傅打败,看得帝王连连称赞。
“好!景儿的功夫真是越来越有进步了!”
苏墨景朝皇帝作揖,“谢父皇夸奖!”
皇帝眉开眼笑,“朕与你来对打,打得过父皇,才是真的好身手。”
苏墨景一愣,“父皇,这恐怕不妥吧!”
万一误伤了龙体……
他抬头面对皇帝高深莫测的笑意,蓦然一怔。
世上谁敢胜过皇帝,打得过皇帝的恐怕没几个,他的话恐怕是试探他的胆量罢了。
既然如此,他便定要胜利。
赵师傅一声令下,他握紧手里的宝剑,挥起剑朝皇帝一砍,皇帝轻而易举地闪过。几番轮回,他额头冒汗,在空中旋身一转,在皇帝得意之际,一剑刺向皇帝咽喉。
皇帝遂不及防,连连后退几步。苏墨景步步逼近,逼得皇帝无路可退,眼看着那锋利到发光的剑刺向他的咽喉,皇帝伸手一挡。
剑在砍断皇帝几根发丝之时,擦过皇帝的手,蓦地朝苏墨景身侧一掠。
两人同时倒吸一口气,皆割伤一只手。
“父皇!”苏墨景大惊,不曾想误伤了龙体。
“不过是小伤,并无大碍!”
苏墨景让赵师傅去传太医,自己扶着皇帝往湖心亭的九曲桥走去,抄近路回寝宫。
湖心亭的水清澈透明,人影倒影在湖面上,温馨无限。
两人的手皆淌了一滴滴的,密密麻麻的血滴,血液飞快流出手,滴落在湖面上,慢慢渗入水中,不相融入,直接淡在水中。
皇帝停住脚步,皱了皱眉头,一脸凝重地望着苏墨景。
苏墨景也不懂父皇这般脸色究竟是何意?
皇帝不顾两人受伤的手,忽然发狂似的紧紧拽住他,飞速往寝宫的地方走。
苏墨景看父皇的脸色不大好,却不知哪里做错了。
太医前来诊脉,皇帝怒斥一声,让所有人都退下,并且还让宫女端来一碗清水。他抓住苏墨景受伤的手,往清水上滴了一滴血。
苏墨景这才恍然大悟,心中恐惧,暗骂一声糟糕!
“父皇!您这是做什么?”苏墨景慌乱中,想要出言阻止。可皇帝已把自己的一滴血滴入清水中。
苏墨景大惊,怔怔地望着两滴血满满染开一朵小花,不相融入。
皇帝大怒,砸坏陶瓷金丝碗,两朵红色的血花洒落一地,成为苏墨景无情的绝望,皇帝冷冷哼一声,大吼:“滚,你给朕滚出去!”
十多年来,自己苦心栽培的儿子竟然不是自己的儿子。
“父皇——”苏墨景浑身颤抖,从来没有的绝望一涌而上。
父皇会杀了他吗?
可他不想死!
他是无辜的,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皇宫里?
他不是苏墨景,不是三皇子,那么,他是谁?他家在哪里,他的父母又是谁?
苏墨景不敢想象,自己明天是否还能见到太阳,是否还能见到云铮。
不,他要活下去,即便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心里那个鹅黄色的影子,她是那么让人难以挪开视线。
苏墨景眉头一皱,眸色的眼睛一狠,握紧拳头,忽然冲上去,紧紧扣住皇帝的喉咙,皇帝死命挣扎,最后晕死在他的手上。
苏墨景吓得脸色惨白,马上松开手,把皇帝抱起来放在龙塌上。尔后假装淡定自若地走出寝宫,对众位宫女道:“父皇睡着了,你们都退下吧!”
此后,他勾结慕蓬,给皇帝下了慢性毒药,皇帝开始卧病在床,不能言语,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控制皇帝,控制朝中局面,弑君夺位,杀害太子,这一切都是顺风顺水。
没有人会知道,弑君夺位不过是苏墨景好好活下去的唯一的办法,他不想死,更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去。
苏墨景从来没想过要杀害任何人,他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而夺取皇位,而不是要用弑君夺位这种下作的方式,他想做一位像父皇那样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可是一步错步步错,既然有了第一次杀人,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无穷无尽,不眠不休!
尽管他觉得那些人都是无辜的,可却因为各种朝廷纷争,不得不除!
他变得越来越残暴。
夺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那位疯癫的静宣皇后,把她囚禁起来。
苏墨景泪意淌出,凝望天空,仿佛看到自己日以继夜,不眠不休地追问静宣皇后,鞭打她,嘶吼着,“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是谁?”
静宣皇后早已疯癫,疯言疯语大笑道:“哈哈……我不会告诉你的,永远都不会!”
苏墨景的眸里更加阴沉,他加大力度狠狠鞭打她。
静宣皇后的身体被打出一条条鞭痕,看得人触目惊心。
这一次,万贵妃又赢了!
苏墨景恨皇后,他恨死她了,全凭这位疯癫的女人的一己之私把自己推入这幽幽深宫之中,无法脱身。
她把他带进宫里来,却又置之不理,让他受尽凌辱,憋屈,失去将近二十年的亲情与温暖,直到她疯癫都不愿告诉他关于自己的身世之谜。
苏墨景每日沉沦在自己的苦痛中不能自拔。
弑君夺位,乱臣贼子,暴君,各种罪名统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苏墨景还常常会梦到父皇那张苍白的脸朝他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