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敲棋子落灯花(二)
望尘主人2017-11-21 21:323,868

  桐宫。

  隐都的新主人懒懒地倚在榻上,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时不时地碰一下榻边高架上的挂着的金笼,逗弄着笼内的红翎鹊。据说这种有着红色尾翎的雀鸟是荒流野上的稀有品种,歌声婉转动听,宛若美人耳语。不知多少贵族掷千金而难求。

  城主百无聊赖地轻推着鸟笼,红翎鹊只是在笼中跳来跳去,就是不愿张口。

  “唉——!”年轻的城主深深叹了口气。“竟连鸟儿都嫌我了。”

  “城主……”身侧的白发侍卫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安慰一下主子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罢了,你下去吧。”景桐挥了挥手,无奈笑道。他当上隐都城主已快满一年,虽终于得以统治自己的一方天下,但平日无政事之时,能同他谈天的只有他的近侍白彦,以及这笼中的红翎鹊。即便它极少开口,但它就是偶尔吱两声,在景桐看来也是好的。在蜃城当小天宗时,自己也是成日被南渊管着,极少踏出神殿。如今来了隐都,自由了许多,却反而比以前更无聊。

  那一日,正处理完一些城中的杂事从书斋中走出来,在离桐宫尚还有几步之遥时,景桐便听见了从自己寝宫内传出东西破碎之声。

  出什么事了?

  景桐忙快步走进行宫内,却见榻边高架上的金色鸟笼已经被人打开,笼中的红翎鹊已不知去向。景桐心下一惊,步至内殿——一个黑衣女子正坐在墙角,嘴上血淋淋一片,衣上落满红色的羽毛,不知是本身就是红羽还是被血所染红,场景诡异非常。

  虽说这红翎鹊不爱叫,也不好逗,但毕竟也是他在这隐都唯一的玩物,就这么丧命了,景桐自是气不打一处来。

  “哪里来疯女人?”即便不敢相信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会做出这种事,但眼前的一切却让他不得不相信。

  “呜——”女子无辜地看着他,有些胆怯地使劲将身子往后缩。

  “门口那些侍卫都死了吗,怎么会让你进来?”景桐将她逼到墙角,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女子瞪大眼睛看了他许久,突然,她的身形竟开始变得有些透明,最后,一团发自周身的黑雾将她迅速包围起来后散去——一只黑猫,缩在墙角,怯怯地看着他。

  “猫妖么?”景桐先是一愣,随后饶有兴趣地看着它。“道行低得只能化人形么?”似完全忘了方才红翎鹊的事。

  “过来。”景桐半俯下身,对着那只黑猫张开双手,容色缓和了许多,语气也稍有柔和。

  “喵。”黑猫细细叫了一声,始终警惕地盯着景桐。

  “来。”景桐又唤了一声,直接走过去将它抱在怀里,谁知,那黑猫竟十分抗拒,在景桐怀中拼命挣扎,极不情愿。

  “啊!”突然感到手臂上一阵刺痛。它居然敢咬他?!

  “这小畜生”景桐无奈松手,黑猫落地后便飞一般地从窗口跳出去,三两下就找不到踪影。景桐叹了口气,

  自己有那么讨嫌么?

  于是,失去了唯一玩物的年轻城主便在桐宫度过了极其无聊难耐的七天。

  第七日傍晚,当近侍白彦轻轻推开桐宫宫门时,景桐正趴在榻上,睡得很沉,额前的蓝宝石在夕辉下闪着星般的光。

  城主竟无聊得睡着了。

  “城主。”白彦轻轻叫了一声。

  片刻,榻上的人才缓缓睁开眼,有些不情愿地爬了起来。

  “该用晚膳了。”白彦道。

  “哦。”景桐懒懒应了一声,又磨了许久,才慢慢走到桌边。

  “晚膳呢?”看到空空如也的桌子。景桐微微蹙起了眉头。

  平日里,按照规矩,晚膳应该再城主上座之前全部摆放完毕,从未出过这种情况。

  “怎么回事?司膳馆的人都在做什么?”白彦看向一旁的侍女。

  “司膳馆那边派人传话,说是原本准备好的晚膳被野猫捣毁了,现在司膳馆正在重做,应该快好了,请城主稍等片刻。”侍女回答。

  “野猫?现在倒开始推脱责任了?”白彦蹙眉。“让野猫进入司膳馆本就是他们的疏忽,耽误了城主的膳食,他们可担得起?”

  “罢了,白彦。”景桐站了起来。“我们去司膳馆看看。”

  景桐踏入司膳馆时,那儿的厨子侍卫已经齐刷刷地跪了一地,怕城主发怒而将头低得恨不得砸进地里去。

  景桐淡淡扫过一个个匍匐的背影,少顷,才吐出两个字:“猫呢?”

  “猫……”一个厨子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伸手往身后某处指了指:“回城主,那儿呢。”

  景桐没再多理,任由他们跪着。朝厨子所指的方向走去。果然,在厨房的角落里摆了一只木笼,这本是后厨用来养鸡的笼子。可此时,笼中却没有鸡,却有一只猫,通体如夜晚般的漆黑,漂亮得没有一丝杂色,正瞪着一双惨碧的眼看着他。

  “早该猜到是你这只小畜生。”景桐淡淡笑了,打开木笼,再次张开双手。“过来。”

  黑猫仍然警惕地看着他,不但没有上前,反而又往后退了两步。

  “过来。”景桐又说了一次。

  在司膳馆的每一个人都愣住了,就连白彦也是一头雾水。但仍没有一个人敢动。该跪的跪着,该站着的站着。

  就这样,一人一猫就这样僵持了半个时辰,厨子们跪得腿都要断了。

  “过来。”景桐不失耐心地说了第三次。

  “喵。”最终,黑猫叫了一声,乖乖走进景桐的怀中,任由他抱着。

  “你们接着做吧,再给你们一个时辰。”轻抚柔顺的猫毛,城主的心情似已经好了许多。走至门边,又道:“对了,顺便做些猫能吃的,一起承上来。”

  自从有了这只黑猫,隐都城主平日的生活也有趣多了。景桐无论是与众臣议事,或是午后小憩,都会将这只黑猫带在身边,时而抱在怀中,时而让它化成人形在旁边看,如主仆,如恋人。

  “别动那个,别动!”景桐抓住黑猫因好奇而伸向卷轴的手,“这可是非常重要的卷轴,被你玩坏了可就糟了,小畜生。”

  只听“啪!”一声,似有什么东西从女子的袖口中滑出,掉在案上——是一块晶莹的玉牌。

  “嗯?”景桐将那玉牌捡起,只见上面整整齐齐只刻了一个“贞”字。

  “贞?莫非是你的名字么?”景桐看着她,问。

  “咦?”女子拿过玉牌在手中把玩了一阵,不一会儿便发觉这玉牌也并无吸引她之处,随手一丢,玉牌便摔在地上,裂成两半。

  “哎,怎么给摔了?”景桐有些可惜地看着地上裂开的玉牌,无奈地摇摇头。“也罢,反正一直叫你小畜生也不好,以后便叫你贞了。”

  女子似懂非懂地看着主人,见他笑了,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的名字中带了‘木’,你既是我的宠物,便也在你的名字边加上个‘木’字吧。”说着,景桐立刻拿起笔,随手抄过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个工整的“桢”字。

  “好不好?”写罢,景桐看向怀中的女子。

  “嗯嗯。”女子明明看不懂他在写什么,但还是跟着主子一起笑了起来,澄澈的眼眸中满是笑意。

  数月之后,年轻的城主为了满足宠物的需要,把自己原本有些荒芜的桐宫后院修葺成一座葱郁的园子,精致的木秋千,紫藤花架,花丛中的竹榻,每一样只是为了这只原本不知属于哪里的黑猫。尽管那只随性的黑猫总是不定时地出现在主人面前。

  猫毕竟是猫,不是狗。景桐见过宫中几个侍卫豢养的狗,见到主人时摇头摆尾,满心的欢喜尽被人看在眼里。主人一走,便垂头丧气,无精打采。他知道桢绝不会这么做。每次他一回去,几乎都看不到她的影子,良久才见她脚步轻盈从容地踏入殿中,见到主子也只是笑笑,紧接着就随意坐在桌上吃上面摆好的瓜果点心。偶尔挑逗一下,便顺着他迎合一下,即使冷落她好几日她也当没事发生一般。

  猫果然无法如狗那般忠诚啊。

  不过,也好。

  “白彦,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猫吗?”

  “属下不知。”

  “因为猫不忠诚。”景桐看着桢,桢与他对视,笑了笑,又埋头继续玩弄景桐衣服上的配饰。

  “所以,做什么事,都不要投入太多。”景桐道。实际上,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是心虚的。对自己不忠之物不需要投入太多。可是,举目望去这芬芳的后院,他为这只黑猫投入的还不够多么?

  侍卫走后,桢继续躺在主人怀中,雪白的脚踝蹭着主人柔软的衣衫,双手不停摆弄主人衣摆的流苏,时不时与他对视一下。

  “若你会说话,该多好?”景桐抬起桢的脸,桢也看着他,眼中永远充满笑意。

  景桐看着她,终于忍不住凑上去吻了她一下。

  松开唇瓣,景桐对上的还是那双充满笑意的澄澈的眸子,透过她的眸子看到自己单薄的映像。或许桢不大明白方才主人对她做的事情是什么。

  “唉。”景桐深深叹了口气,躺了下来,看着头顶缤纷的紫藤花瓣,突然觉得心里空空的,遂闭上了双眼。桢见主人入寐,不明所以,化为黑猫,蜷起身子缩在主人怀中,也睡过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少个时辰,待景桐醒来时,夕阳已经穿过架上浓密的紫藤萝,在竹榻上投下稀疏的影。身侧已经空了。那个爱玩的黑猫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但是每天晚上,黑猫都会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突然回来,然后钻进景桐的被里,把他蹭醒之后自己便睡过去了,虽然有些无奈,时有恼火,但在看到黑猫小小的身体拼命地往自己怀里挤的时候,刚上来的愠火就全消了,反生出几分怜爱之情。

  猫也有撒娇的时候呵。

  大祭的前夜,城主已经感觉自己的双眼已开始发疼,而每次桢一见到自己的双眼变成诡异的青色,都会警惕地躲开,死也不让自己碰它,直到他的双眸回复成黑色,它才会小心翼翼地主动靠近。

  景桐对明日的大祭感觉不是那么好。他拼命压制着体内的半块碎片,尽量不让其显现在眼上。

  那晚,景桐抱着黑猫,抚着它柔顺的毛发,突然将它抱起来,看着它碧色的猫眼,轻道:“桢,我希望你明天不要来祭台。”

  也不知道黑猫有没有在听他说话,只是冲他喵了几声,也不知是同意了还是不同意。

  景桐看了它好一会儿,重新将它放在自己的膝上,也不再说什么。算了,管他呢,能安安静静过一晚也是好的。

  “桢,我们回房睡吧。”景桐怜爱地抱起宠物,缓缓走进内殿。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天荒古卷之蜃唳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