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子奉命带人全城搜捕徐美娘,他心里有些不安。原来想得挺好,把她悄悄留下来给哑巴哥哥当女人。可是全城搜捕,他的家也躲不过去。万一被搜出来,就是掉脑袋的罪。
他带人先从城南搜起,把城北放到第二天。天黑了之后,他戴着头套回到家里。
徐美娘被绑在外面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已经饿得昏昏沉沉。娄哑巴几次给她送来吃喝,都被她拒绝了。
她坐在地上闭着眼睛,回忆着从长安出来经历的种种磨难。她看不到一丝希望,只有深深的绝望。所以她不想活着,一心求死。
看着黝黑的夜空,繁星点点月光如水,她不禁潸然泪下。天地如此之广阔,却没有一块属于她的立足之地;没有一条她的生路!佛祖是慈悲的,为何不能保佑她,走出厄运的纠缠?
娄哑巴从房里出来,拿着一块烤饼子蹲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捅捅她,然后示意她吃东西。她仍然把脸扭开,不去理他。他把饼子塞到她嘴里,她倔强地闭着嘴扭动着脸。
突然院门开了,带着头套的娄子急匆匆地进来。
虽然不知道他是谁,可徐美娘对他有很强烈的恐惧心理,看见他径直朝自己走过来,不由得摒住了呼吸,惊恐地看着。
娄子走到她身边,讥讽地冷笑着:“哑巴,想得怎样了?别害怕,现在我不逼你想了。你就是想通了也没用,因为你必须死!”
徐美娘听见他的话,起初一愣,但马上就笑了,冲着他点点头。
娄子被她的笑弄得莫名其妙,猜不透她是怎么想的,从没见过有人听见自己的死期到了,还能笑得出来。
不过他顾不上多想,突然站起来照着她的脑袋就是一拳,徐美娘头一歪昏死过去。
娄哑巴以为他把徐美娘打死了,冲上来抓住他的衣领,就哇啦哇啦地叫着。
娄子推开哥哥,把袋子往徐美娘头上一套,用手比划着,要送走她。
娄哑巴信以为真,竖起大拇指,表示应该的。
看着娄子出了门,娄哑巴悄悄跟在后面。他了解弟弟的为人,有些不放心。
娄子出门后就把装徐美娘的袋子放在马背上,朝着运河边上走去。
到了运河边上,他把徐美娘抱下来,看看周围没人,就把她扔进河里。看着袋子沉下去,他上马走了。
娄哑巴看见弟弟走远,脱下上衣跳进河里。一会功夫,就把徐美娘抱出水面。把她从袋子里拉出来,摸摸口鼻还有呼吸。他把她倒着抱起来,吐出了很多水。又把自己的衣服蒙到她头上,把她背起来,朝王宫走去。他看出她是汉人,认为王宫里一定有她的熟人。
他把她放到王宫的墙角,自己躲到暗处默默地看着。
半个时辰后,徐美娘慢慢醒来。她睁开眼睛四处看着,发现自己躺在王宫墙角。身上湿漉漉的衣服,使她明白了,刚才被要害她的人打晕扔到了河里。
可是谁把她救上来的呢?她想到了哑巴。她虽然知道哑巴和要害她的人关系不一般,可是这一天的相处,发现他非常善良,和那个人截然不同。她心里默默地说着感谢他的话,起身朝王宫走去。
远处的娄哑巴看见徐美娘进了王宫院子,笑着离开了。
徐美娘来到东偏殿,在门口被两个兵士拦住了。她打手势告诉他们自己住在这里,可是一个兵士不由分说就把她抓到王宫大殿里。
楼兰王夫妻和国师古回儿都在,看到她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样子都很吃惊,尤其是国师。他算计着她早就该死了,怎么还能活着回来?
古回儿急忙把她拉过来,急切地问道:“灵儿,你上哪了?”
王后也关切的说:“灵儿,出什么事儿了?”
徐美娘突然跪下,泪流满面的用手比划着,古回儿给她拿来纸和笔,她在上面写到:“昨晚上有人突然把我打晕,然后绑在一个农家院子的柱子上,逼我嫁人。我宁死不从今晚又被打晕,扔进河里。醒来时就在王宫门前了。”
楼兰王很愤怒:“谁这么胆大包天,竟敢加害公主的侍女?”
古回儿冷笑着:“等着我查出这个人,就给他点天灯!”
国师已经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是娄子这个混账东西有私心,坏了大事儿。可是谁把她救上来的呢?在场的所有人都想不出。
王后突然眼泪汪汪地告诉她:“灵儿,让古回儿陪你去看看公主吧,她患了一种怪病,看看你有没有办法救治。”
徐美娘一听说易安公主病了,起身就走,古回儿在后面跟着。
易安公主又昏迷过去,剧烈的疼痛叫不出来,使得她的表情扭曲痛苦。徐美娘和古回儿来到她身边,她仍然人事不省。
徐美娘俯身仔细看着她,她的皮肤上长满了冒着脓血的脓包,这是典型的中了虫毒之症。
只有一夜的时间,公主变成这样,自己被人打昏扔到河里……明摆着,一定是她和公主去找艾力克的罪证时,被国师发现了。
她在纸上把这个想法写给古回儿看,告诉她公主的血液里染了虫毒,此病无药可医。写完这些话的时候,她痛苦得不能自持,抱着古回儿痛哭。古回儿痛恨得攥紧了拳头,可是毫无办法。
徐美娘要留下来照顾易安公主,古回儿答应替她向陛下回复。
古回儿走后,徐美娘打来热水,替易安公主轻轻擦洗。易安公主虽然昏睡,但眼角不断地流下泪珠儿,徐美娘心痛如割,边擦洗边哭。
她想起她们在阳关外的古董滩初次相遇的情形,两人一见如故,同车来到楼兰。易安公主年纪不大却肩负朝廷重任,做事稳重周全,对她处处关照,情同姐妹。可是一夜之间就被害成这样,看样不久于人世了。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的哭声把易安公主惊醒,公主看见她瞬间就泪流满面了。两个人就这样相对着哭,谁也不劝谁。哭够了,徐美娘悄悄地把昨晚的经历告诉公主,她猜测是国师发现了她们的行动,为灭口下了毒手。
易安公主点头同意。
她让徐美娘扶着坐起来,剧痛使得她脸上出了一层冷汗,嘴里流出一股黑血。她紧咬着嘴唇,拿出梅花肚兜铺在榻上。用手指蘸着嘴角上的血,边哭边在上面写道“表兄:别来良久,致以为念。梅儿此命是被咁尼所害。他和艾力克都是大漠王的人,金狼在敦煌掌控一支敢死队,大漠王掌控着一支训练有素的江湖死士。金狼荷包虽毁,但里边名单上的叛乱分子和金狼、大漠王还没抓获,仍是朝廷大患。梅儿辜负了皇恩,虽死不能瞑目!言不尽思,再祈珍重!今生缘浅,来生相伴!梅儿楼兰绝笔。”
徐美娘看到“金狼荷包虽毁,但里边名单上的叛乱分子和金狼、大漠王还没抓获,仍是朝廷大患”几个字,方知自己所带的金狼荷包,装的是叛乱分子名单!因为不知情,竟然把它从长安带到了敦煌。幸亏老天有眼,让这个作孽的东西丢失,不然自己真成了朝廷的罪人!此刻她才想明白,朝廷为何要处死养父母,对自己穷追不舍。这一刻她理解了朝廷,痛恨自己的无知。
易安公主把肚兜交给徐美娘,用手指着表兄两个字。徐美娘问她,是否将此血书交给表兄吴雪?公主点点头。徐美娘将血书收起,跪下发誓一定完成她的心愿。
易安公主拉起徐美娘的手,在她的手心上,蘸着血写着“我死后,你回敦煌,找宋师爷”。
徐美娘哭着跪下磕头:“公主,你不要走,别把我一个人扔下呀……”
易安公主流泪苦笑。一阵剧痛袭来,她痛苦得一阵抽搐,嘴角流出更多的黑血,再度昏死过去。无论徐美娘怎样呼唤,这一次她再也没能醒来……
艾力克从敦煌回来了,神情非常沮丧。金狼计划的两次失败,使得大漠王的野心受到很大挫折。吉利岁转达了大漠王对他的训斥,命他亡羊补牢,立刻处死易安公主,然后嫁祸到楼兰王的身上,借此挑起朝廷对他的不满,进而实施报复。到那时他们就有机可乘。
艾力克在回城的路上冥思苦想,如何才能做到对公主下手不露破绽?没想到一进王城,就赶上楼兰举行国葬。易安公主因患怪病,已于前一日晚上离世。
为易安公主发丧的三天之内,全国不许喝酒,不许婚嫁,不许庆祝,不许穿鲜艳的衣服。艾力克从国师那里知道了易安公主患病的全过程,他虽然怪罪国师坏了大事,但也暗自庆幸,自己少了一份麻烦。国师省略了徐美娘被他派人扔进河里这一段,他不想让艾力克报复自己。
易安公主的丧事,楼兰王征求了徐美娘的意见。尽管不知道公主患怪病的原因,但他对公主的死还是心怀愧疚的,不想让她在那边感到委屈。
徐美娘拒绝给公主穿戴楼兰人的毛织衣服和毡帽,坚持换上了汉朝的红色喜服,头戴金步摇和绢花。虽然她的脸已经溃烂得面目皆非,徐美娘还是给她施了粉黛。
楼兰王命人用胡杨木打了一口大棺椁,上面画着汉朝的百鸟朝凤图案。这个棺椁是按照汉朝的习俗制作的,楼兰人常用的是那种无底的倒船型棺椁。
棺椁里撒了很多汉朝的五铢钱,又放入了几个青铜的鸟儿,一个红色的小牛皮袋子,里面装着楼兰人用牛油制作的化妆所用染红棒。当国师要把一个木制的男性生殖器放进去时,遭到徐美娘的反对。她虽然羞得满脸通红,但拼命比划着放这个东西,公主不愿意。
徐美娘披麻戴孝跪在棺椁前,为易安公主守灵三天。三天里她不吃不喝,眼泪已经哭干。她的泪水一半是为公主而流,一半是为自己。公主是她的亲人和姐妹,同样远离家乡和亲人的命运,使她们在这个处处陷阱步步杀机的环境里,相依为命互相温暖。如今公主含冤而去,剩下她孤苦伶仃一个人,前程未卜,还不知命运会如何安排。易安公主要她回敦煌,她不知能不能逃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