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嘉明已经感觉到了今晚的气氛不对,最起码他能看出覃子赟心不在焉,以他敏锐的洞察力,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希望困扰你的问题,是我能解决的。”埋完单出来,纪嘉明突然笑着对覃子赟说。
覃子赟回神,这才意识自己这一晚实在是太糟糕了,满腹心事全带到饭桌上来,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就道歉了:“对不起,是我的错。”
“别道歉了,说问题吧,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我会是一个很好的听众。”纪嘉明没发动车子,只是坐在车里没动。
覃子赟没有说话,其实她心里很乱,乱到不愿意开口做任何解释。
“嗯?”纪嘉明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只当作是她没听清楚自己说的话。
覃子赟突然转过头,对上纪嘉明的眼睛,无厘头的问了一句:“你看过电影《爱比恋更冷》吗?”
纪嘉明看着她,似乎是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前苏联小说家列夫•托尔斯泰的小说《安娜•卡列尼娜》呢?”覃子赟又问。
纪嘉明点点头。
“安娜不顾一切地想要追随沃伦斯,不惜抛夫弃子,最后却落了一个卧轨自杀的下场。看小说的时候已经很有感觉,只是没想到电影拍出来,看到最后那个她悲愤的死去那个镜头,我竟然开始同情她了。”覃子赟看着前方,突然这么说。
纪嘉明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她说的这些话,都足以证明困扰她的事,一定和这个故事里的某些东西是相似的。
他说:“难道她不值得同情吗?勇敢追求真爱并没有错,一个冷漠伪善的丈夫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她有权力选择像沃伦斯这样的真男人。”
“但是结局是悲剧,这说明她错了。”她喃喃自语。
“没有谁可以来评判她是对还是错,选择爱情,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是每一个人的权力。”
“执行了自己的权力,却换来了死亡和分离,让活着的人陷入无穷无尽的绝望,这个代价,太大了。”
覃子赟的话让纪嘉明更加疑惑,他不敢妄自揣测,但是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和感情有关的梗。他不能点破,只能听着。
纪嘉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牢牢地握在手心里,他对她说:“在我看来,如果一定要在某一件事上面做出一个选择,我大概会选择代价最低的那个选项。我不想看到生离死别,更不想看到四分五裂,如果都活着,那最好。”
说完他就笑了,将她的手攒到了嘴边,吻了又吻。
“你总是能让我找到机会告白,我想,下一次,我不会再有这么多顾虑了,覃子赟小姐,你做好准备了吗?”这个爱笑的男人又在用他那温柔的陷阱,来麻痹女人。
覃子赟必须承认这个男人的逻辑思维强大到让她招架不住,饶是刚才在他面前再失态,她现在也只能好脾气地笑了,将手举过头顶,笑看他,说:“好吧,我现在就投降,你赢了,我不应该跟逻辑思维严密到变态的人说故事。”
纪嘉明趁机就要亲她,却没想到她一偏头,落了空。男人恼羞成怒地钳住她的手,将她抵在座椅上,这个姿势,在黑夜中暧昧到让人羞愧。
“一个逻辑思维变态的科学家并没有听到你的故事,算赢了吗?”纪嘉明的眼神,像是在宣示胜利,但是又死不承认。
“好了好了,我道歉,你松手啊,疼——”覃子赟是真不习惯这个姿势。
纪嘉明松手了,他发动车子,驶出了停车场,他转过脸来对她说:“要补电影吗?”
“什么?”覃子赟没听懂。
“你刚刚说的电影,我没看过,你陪我去看一次?”听得出来,不过是试探。
“小说和电影的区别就好比是一个女人妆前和妆后,妆化得合适得体的话,电影就成功了,化过了,大概就是画虎不类反成犬了。所以我觉得小说,还是最好的。”这个比喻就是很委婉的告诉他,没空陪他看电影了。
可纪嘉明并不是好打发的主,他笑,说:“不要欺负一个从小长在中华文化圈之外的人,你可以更直接一点。”
覃子赟偏头,“可我是中华文化熏陶出来的孩子呀,直接了,就不传统了。”
纪嘉明“哈哈”大笑,觉得她有趣。
送她到家的时候,纪嘉明突然告诉她:“我过两天要去上海出差。”
对纪嘉明的工作,覃子赟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也从来都没问过,这会儿听到他说出差,她便随口问了一句:“干什么?”
“去做一个次学术交流,有兴趣吗?一起?”纪嘉明问她。
覃子赟摇头,“虽然我也是数学专业的,但是我硕士的时候就已经读管理学了,你脑子里的那些科研数据,我现在是一点儿也看不懂了。”
“不用看懂,捧场吧!我是主讲,怎么样,去吗?”
覃子赟无奈,笑笑说:“我可不是自由职业者,负责貌美如花,还得赚钱养家呢!”
“你看上去不是很缺钱啊!没必要这么拼吧?”纪嘉明玩笑。
“那你就当我金钱欲望特别强烈吧!好了,我得上去了,困死了,晚安。”覃子赟觉得再说下去指不定要扯出什么话题,她都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无厘头的一个问句,现在想想,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看着覃子赟的背影,灯光下的长发姑娘,他很少看到她把头发放下来,就像现在这样,悉数地坠在脑后。她走路的步伐轻稳,坚定,就像她的性格,坚强,执着,又透着某种说不上来的柔弱,如同制造的假象一样。
纪嘉明去了上海,覃子赟觉得自己终于轻松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讨厌这个男人,甚至有些欣赏他强大的逻辑思维和与经历并不符合的处事手段,但是却没有办法把他当做是另一半来考虑。尽管他们之间的每一次相处都能让她感觉到这个男人的诚意,可是结束的时候,她总会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就好像是卸下了枷锁一样。
她在视频里问方芷:“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很好,很适合你,但是你就是没有办法跟他再进一步,这是为什么?”
方芷的回答很犀利:“因为你不爱他。”
“那如果我现在并不需要爱情呢?”覃子赟追问方芷。
方芷“呵呵”了两声,说:“覃子赟,作死的资本我相信你有,你已经在一个男人身上试验过了,为什么还得费尽心思去迫害另一个男人?”
她当然知道方芷话里的意思,但是关于尚少宗这个人,她不想讨论。
纪嘉明抵达上海的第一个晚上,在上海滩给她打电话,她听到了邮轮的汽笛声,低沉而悠长。
纪嘉明说:“现在突然就很miss维港了。”
覃子赟笑了一声,问他:“为什么?”
“因为如果这个时候在维港,你一定会在我身边,但是现在在上海滩,我觉得特别孤独。”这个男人说起甜言蜜语,简直让人害怕。
白天才和方芷讨论过这个问题,覃子赟现在觉得自己听到他的声音,就已经有很重的罪恶感了。
她想找一个理由拒绝,却又不知道在这个时候,她拒绝了纪嘉明,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困境?
所以,她自私的想,再过一段时间吧!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覃子赟的电话听到有电话进来,她拿下一看,是尚玲玉,只好对纪嘉明说:“抱歉,我家里电话,我先挂了,拜拜。”
“子赟,你在跟谁讲电话,一直打不进去?”一接通,尚玲玉就问。
“一个朋友,怎么了,阿姨?有事啊?”尚玲玉的作息很规律,很少会在晚上九点以后给她打电话。
“子赟,你妈妈这两天血压高了,我现在才从医院回来,你爸妈不让说,我想了想,还是告诉你一声。”
“我妈妈怎么了?阿姨,严重吗?”覃子赟的心一惊。
尚玲玉怕吓着她,赶紧安抚:“没事没事,现在没事了,你爸爸在医院陪着,你放心。”
“好端端的怎么会血压高呢?”妈妈林青雉是有高血压,但是平日里控制得好,也很少发作,怎么就突然血压高了呢?覃子赟隐隐有些担心。
“你妈就是太操心了,我早就跟她说过,生意上的事,不要太过在意,都这岁数了,还在乎那些做什么呢?唉,她这个人呐,就是看不穿。”尚玲玉突然感慨道。
覃子赟不止一点儿担心了,如果不是什么大事,妈妈不至于因为公事血压升高。她想了想,还是对尚玲玉说:“阿姨,我明天一早回上海,你先别告诉我爸妈。”
尚玲玉想阻止,但也知道她一贯孝顺,也只能说:“好,那我让少宗去机场接你。”
“不用了阿姨,我自己回去就好,他有他的事要忙。”
尚玲玉习惯了说这句话,却没想到这一次,她从覃子赟嘴里听到了毫不犹豫的拒绝,就连理由都让她觉得牵强。就在这一刹那,她突然有种感觉,自己活到近六十岁了,在日复一日潜心礼佛的日子里,始终还看不懂孩子们眼里的红尘往事,究竟需要怎样去化解。
少宗决定和陈儒订婚了,日子已经挑好了,作为长辈,无论如何,尚玲玉是祝福的。她不到四十岁就离异了,带着儿子独自生活,亲侄子尚少宗也是她看着长大的,从读书到创业,她扮演着半个家长的角色,陪伴他,支持他,她大概是这个世界上除去哥哥嫂嫂以外,最希望尚少宗幸福的那个人。但是她很矛盾,她不知道这种矛盾到底是不是因为私心,如果真的是,那么,陈儒是何其无辜。
所以,佛的情诗也会说,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