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心里的南城是故事里撑着油纸伞走在烟雾朦胧中的长衫女子,但对尚少宗而言,那不过是文艺青年心中完美的画像,他没那么浪漫,也自然不懂得那些煽情的诗篇到底是怎样在讲述这个城市。他来到这里,很凑巧,只是一个随同者。
石拱桥下有撑着乌篷船的游客,石板路上也有不少走走停停拍照的漂亮姑娘,还有那些坐在池塘边上津津有味拿着相机捕捉鱼儿影子的人。这些来自大江南北的人,因为那些美过的诗和童话,来到这里,他们试图在这里找到归属感,把这当成大自然的净土来感化自己。
覃子赟带着鸭舌帽,背着双肩包走在前面,尚少宗拉着箱子,淡定地跟在她身后,从上飞机到现在,他们保持着彼此都不交流的状态,一路走到现在。
“帅哥,我能跟你合张影吗?”迎面走来两个长得好看的女生,其中一个看见尚少宗,十分大胆地就走到了他面前,笑着跟他讲。
突然被人拦住,尚少宗脸上的表情淡淡,他并没有出门和人搭讪的习惯,正要拒绝,几步之遥的人突然就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对着一脸兴奋的陌生女孩说:“对不起,不能。”
尚少宗和陌生女孩皆是一愣,在看到覃子赟转身继续往前的时候,陌生的女孩突然就明白了,冲尚少宗一笑,“对不起啊,不知道你有女朋友,我就是看你长得帅,哈哈哈,原谅我天生就喜欢跟帅哥合影……”
看着覃子赟突然加快的脚步,尚少宗愣了一下,随即淡淡地朝陌生的女孩点点头,跟了上去。她刚才的表情确实是不大好,尚少宗在想,从昨天那一场闹剧到今天,她一直都在生他的气,小小的一个姑娘,怎么可以那么记仇呢?
他好像也从来没懂过她。
外婆家在小河的那一边,走过这座桥,再走一段青石板的路,就可以看到有蔷薇花的院子,白色的花探出院墙的那一户,就是她的家。
覃子赟突然停下来了,就站在石拱桥上,看着远处高高低低的房子,倒映在水里,斜斜的屋顶撑开在水波里,变得参差不齐。
真的有很久都没有回来过了。
“怎么了?”看着她突然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没动,尚少宗便是轻声问了一句。
覃子赟摇摇头,什么都没说,继续往前走。
那条青石板的路,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她穿着凉鞋踩在上面,热气透过鞋底,她能感觉到这片土地的温度,才多久,就已经不认识她了吗?
“尚少宗,看到白色的蔷薇花了吗?那就是我外婆的房子,我去上海之前就住在那里。”就要临近了,她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所小院对他说。
尚少宗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是夹杂在那一排院落里很普通的一所房子,但是白色的花朵在墙垣上攀着,他确实是看见了。
他点点头,“走吧,外婆等着我们呢!”
“尚少宗,如果等会儿见到外婆,她要是问我在上海好不好,你就说一切都好,知道吗?”她像个大人一样转过脸来很严肃地对他说。
尚少宗顿了一下,本想说些什么,也只是点了点头,说:“走吧。”
这是尚少宗和外婆的第一次见面,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两个半大的孩子朝她走来,她的脸笑开了花。
“外婆,我回来了。”覃子赟笑得特别甜,一上来就抱着外婆不撒手,惹得外婆直叫“囡囡”。
尚少宗第一次看见这样童真的覃子赟,和在上海是完全不一样的一个姑娘,此刻的她可爱,俏皮,尤其是笑容,像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那种,惹人怜惜。
“这是小尚吧?”外婆松开覃子赟,这才有机会和尚少宗说话。
尚少宗听见老人家亲切的问,微微一笑,很礼貌地打招呼:“外婆,你好,我是尚少宗。”
“你好你好,欢迎你来我家里做客,常听子赟妈妈提起你,长得真好看。”外婆毫不吝啬的夸奖尚少宗。
尚少宗淡淡一笑,还没说话,覃子赟已经抢了对白了,她故意把脸一拉,对着外婆撒娇,“外婆,您可不能夸他,他会骄傲的!”说完还冲尚少宗一仰头,故意道:“尚少宗,你说是不是?”
尚少宗:“……你说是就是……”
外婆点着外孙女的额头就笑,“你呀你,就会欺负人家小哥哥!”
覃子赟抬腿就往院子里走,还不忘说一句:“她才不是我的哥哥,我就叫他尚少宗!”
外婆无奈地笑着,赶紧引着尚少宗进门。
堂屋里的风穿堂而过,尚少宗站在门槛外就可以看到临着水面的门,从他站的位置,可以看见撑着乌篷船的河面,还有对面同样造型的房子。家里的陈设都很老式,深红色的家具,很陈旧,但是收拾得干净。
外婆站在茶案前给他们倒茶,茶叶的清香从茶壶里流淌出来,沁人心脾。老人家把茶端给尚少宗,他很礼貌的双手接过,说了声“谢谢”,然后放到了一旁的八仙桌上。
“这是一个老邻居送的手工茶叶,粗糙了点,但是味道还不错,尝尝吧。”外婆笑着对尚少宗说。
话音刚落,覃子赟就嚷嚷:“外婆,怎么没有我的呢?”
“你是小孩子,不喝茶,外婆给你准备了甜汤。”外婆说着就要去厨房。
覃子赟撅着嘴,“谁是小孩子,我十五啦!”
外婆笑着没理她,自己去了厨房。覃子赟不服气地看了尚少宗一眼,嘀咕道:“大三岁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尚少宗刚尝了一口茶,味道不错,听到她这么嘀咕,忍不住就笑了一声,但是很快就收起来了。他淡淡地说:“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一个成年,一个未成年而已。”
“你……”覃子赟瞪他,“好像我以后不成年一样……”
“那就等你成年再说。”尚少宗答得快,似乎是故意在跟她作对。
等你成年再说……
等我成年,我跟你说个鬼啊说!
覃子赟心想着,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外婆给尚少宗收拾了一间房,还是以前覃子赟住的房间,临近小河,白天可以看见河上的游客,晚上还可以看见河岸的灯火,是个观景的好地方。
覃子赟看着尚少宗收拾自己的衣物,突然就说:“这是我的房间,我才是亲生的吧?”
尚少宗停了一下手中的动作,转头就说:“你是你妈妈亲生的。”
覃子赟无语,翻一个白眼,双手叉腰道:“我妈可是她亲生的,嫡亲的,还就一个呢!”
尚少宗笑,没说话。
晚饭后,覃子赟陪外婆去散步,尚少宗一个人在房间,本来是打算出去走走的,但是想到这地方,这个季节众多的游客,他突然又没了兴致,只好坐在窗前的藤椅上,静静地看着对岸的烟火。转过头来审视这个房间的时候,他觉得其实挺简单的陈设,一张不大的床,墙上贴满了各种动漫的墙纸,书架摆满了书,当然有一半是漫画,桌子上有一些手工的小饰品,有些还歪歪扭扭的写着“覃子赟”三个字。床头柜上摆着几张照片,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打着赤脚的小姑娘,还有和外婆在一起笑得前俯后仰的小姑娘,统统都是小时候的她。那样天真无邪的笑,就好像是另一个覃子赟,是那个属于南城的她。
覃子赟回来的时候,买了一些青团,外婆让她拿去给尚少宗,虽然很不情愿,但她还是敲开了他的房门。进来的时候,覃子赟看见尚少宗正拿着她的照片看,她把青团往桌子上一放,就走了过去,从他手上抢下了相框,十分高傲地语气,说:“尚少宗,你干嘛偷看我照片!”
尚少宗看她一眼,嘴角抹起一点笑意,“你摆在那里不是让人看的?”
覃子赟噎住,把相框往床上一丢,指着桌子上的纸袋就说:“外婆给你买的,快吃。”
尚少宗看一眼,“什么东西?”
“蛋黄肉松青团,我们走了很远的路才买到的,游客好多,我排了很久呢!”覃子赟抱怨。
“那你怎么不吃?”尚少宗打开纸袋,拿来一个递给她。
覃子赟摇头,“我已经吃过了,这是给你的。”
“我不喜欢吃甜食,你知道的,所以你帮我吃一个。”尚少宗伸着手,没动。
“你这人真麻烦,我最近减肥呢,你赶紧吃,我排得腿都软了。”覃子赟没好语气了。
尚少宗笑,只得把手伸回来,往自己嘴边送,他是真的不怎么喜欢甜食,可是吃一口,却也觉得不错。
覃子赟也不能盯着他吃,本想走的,可是想到尚少宗今晚要睡在她房间,那不是很多小时候的秘密都要被他发现了?想到这里,她赶紧开始麻利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小时候画的画呀,做的拙劣的手工啊,还有一些奖状奖杯的,她就跟秋风扫落叶似的开始往抽屉里扔,完全就是在掩耳盗铃。
尚少宗看着她忙碌,也不阻止她,只是边吃着,边看着,时不时笑一下。
看她突然把自己的一个带锁的罐子揣在怀里,他冷不防地说:“这罐子里装的纸条?”
覃子赟“啊”了一声,张大嘴巴看着他,“你怎么知道?尚少宗,你偷看我的心愿条了是不是?你怎么能偷看别人东西?”
看她激动的样子,尚少宗摇头,“放心,我没看你的。”
“那你怎么知道这罐子里面是心愿条?”覃子赟显然不信。
尚少宗沉默了半晌,他把吃了一半的青团放回袋子里,从藤椅上站了起来,背对着她站着,看着对面划过的乌篷船。船上的灯在河面投下了清晰的倒影,水面波光粼粼,风光独好。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覃子赟能听到他说:“因为少惜也有过这样一个小罐子,她经常把自己的心愿写在里面,如果成了,她就会挑出来贴在墙上。”
“少惜?”覃子赟并不知道他在说谁。
“少惜跟你一样大,是我妹妹。”尚少宗淡淡地说。
“你妹妹?”覃子赟从来都不知道尚少宗有个妹妹,他们认识三年了,似乎从来都没听他提起过。
尚少宗转过身来,窗外的灯光将他的影子照在墙上,他的脸隐藏进了漫画里,但是覃子赟就站在他面前,她能看到他眼睛里的落寞。在这之前,她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尚少宗。
“少惜十一岁的时候生病过世了,如果她活着,今年正好十五岁。”
这句话以后,是长久的沉默。覃子赟看到了他眼里一闪即逝的悲痛,这个大她三岁,却永远表现得老持沉重的大男孩,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出深深的失落。
覃子赟抱着罐子的手渐渐松开了,她把罐子放回了抽屉最底层,然后抬头去看他,他很高,很帅,很像偶像剧里的男主角。用同桌的话来说,这就像是天生自带光环的男主,因为他长了一张让异性垂涎的脸。
她终于有一种感觉,就是他所有的不笑,都是因为内心有秘密,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就是在这一个刹那,她就像是知晓了一个惊天的秘密,然后理解了眼前的这个人。
勇气告诉她,她要上前去拥抱这个大男孩,她也这么做了,环着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膛,轻轻地说:“少宗哥哥,对不起。”
他愣住了,感受到怀里小女孩的温度,他真的想到了少惜,很单纯的想到了他的妹妹,就在这一刹那,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差点让他崩溃。十四岁的那个夏天,他站在医院的手术室,看着白布盖过女孩的头顶,他没有绷住,哭出来了。那是他长大以后唯一的一次哭,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哭过。
很多年以后,有一个女孩叫他“少宗哥哥”……
他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另一只手轻轻地揽住了她,只是呢喃了两个字:“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