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雉喜欢和人约在茶馆,无论是谈公事还是偶尔和尚玲玉出来闲聊,她都会让秘书选茶馆。大概是因为她长在历史文化深厚的南城,所以中国的风的茶馆,在她心里是胜于这些咖啡厅的,无论是风格还是沉淀出来的那种气息,都是国外的东西无法相比的。
覃子赟并不想表现出二十四孝女儿的模样,她心里是有怨气,她不能发泄,但不代表她没有生气的权利。所以她语气很淡,只是问了一句:“您找我有事吗?”
如果是搁在平时,她这种态度必然会受到林青雉的指责,可是今天,她没有,恰好相反,她的态度平和,第一句话是道歉。
“对不起,那天我不该打你,是妈妈的错。”
“不用说对不起,我和小时候一样,接受您的教育。”显然,覃子赟说的是气话。
林青雉心里是愧疚的,自从知道覃子赟已经知晓她和前夫覃永建的事,她现在想解释,也只觉得是多余的。但是有些事,并不是她想象中那样,婚姻这个东西,到了某一个年龄,可能不再是激情了,只剩下理解。她承认自己曾经没有理解覃永建,但是这些年,她一直在弥补,在背后默默地支持他,没有了夫妻的名分,但是情义,她从来没有忘过。
“我和你爸爸离婚是因为我们需要分开生活,需要给彼此留空间,他有他想要的东西,我也有我想过的生活,这并不是决裂,这只是我们向生活妥协的一种方式。子赟,妈妈从来不后悔自己走过的路,也希望你不要心生怨恨,我和你爸爸一样爱你。”
“爱?”覃子赟直觉得好笑,“你们爱我的方式就离婚以后不告诉我,把我当傻子一样瞒着?你们以为这样做很伟大吗?你们这是自私!”
无论现在覃子赟说什么样的话,大概都是没有办法弥补了,林青雉从来没想过要她完完全全放下芥蒂,但是她希望,孩子有一天可以坦然的接受。
“对不起孩子,你可以怨恨我们,但是不要这样不闻不问,我和你爸爸是做错了,但是我们还是一家人,没了爱情,我们之间有亲情,这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跟我说这些有意义吗?你们已经伤害到我了,这道伤疤,在我心上,好不了了。小的时候,你们口口声声说爱,就是这么爱彼此,这么爱我的吗?你离婚,立马就跟别人结婚了,雷振铭是吧?比我爸年轻,呵,比我爸小了十岁,妈,您爱他吗?”
林青雉的脸绷不住了,“子赟,这件事你不要评判,跟你没关系,他是长辈!”
覃子赟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她的母亲,这张脸,此时此刻已经让她失望了。如果再坐下去,她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样伤害她的话来,所以她必须得马上走。
“这个人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他不可能是我的长辈,妈,今天就这样了,再见。”
纪嘉明看到覃子赟一脸淡然地走出来,他看了下时间,十一分钟,跟她说的时间差不多。
“走吧。”覃子赟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
不管怎么样,纪嘉明还是看出了她的异样,然后很快,咖啡厅里走出来了一位和覃子赟三分相似的中年妇女,打扮得很得体,就是看上去有些憔悴。林青雉一眼就看到了纪嘉明,她愣了一下,脸色微微有些变。
“子赟,这是?”林青雉几乎是毫不犹豫就走了过去,看着纪嘉明,问覃子赟。
覃子赟没打算解释,只是拉着纪嘉明就要走,回母亲的话也很简单:“我的一个朋友,妈,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子赟,你等一下,听妈妈把话说完。”林青雉似乎不打算让她走。
纪嘉明看出了母女俩剑拔弩张的势头,立马就做起了和事佬,抓着覃子赟的手里把她拉回来了,然后礼貌地冲林青雉笑了一下,说:“阿姨,你好,我是纪嘉明,子赟的朋友。”
他一开口说话,林青雉瞬间一滞,半晌才问:“纪先生是岭南人?”
纪嘉明笑,“口音出卖了我,阿姨,我来自中国香港。”
中国香港……
四个字,如五雷轰顶。
覃子赟看到她妈的脸色变了,大概也猜到了些什么,但是她很淡定,反正她最近面对的事已经够多了,不在乎再多一件。
过了许久,覃子赟都要不耐烦了,正准备走人,林青雉突然淡淡地说:“子赟,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给妈妈一点时间,好吗?”
因为有外人在,覃子赟没有立刻反驳她,反倒是很淡定地点头,“好,我等您。”然后她又转头对纪嘉明说:“对不起,嘉明,我答应你的事可能要改天了。”
虽然纪嘉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这么说,他也只能点点头,说:“没关系,等你愿意了给我电话,我先走了,再见,阿姨,再见,子赟。”
“再见。”林青雉看着纪嘉明的背影,心中突然生出了很多感慨,真的很像……
覃子赟并不打算对上一代的人有过多的非议,毕竟就在不久前母亲的那句“长辈”让她明白了自己的位置,有些事,她不能插手。
“子赟,他……”
林青雉的话还没说完,覃子赟便打断了她:“您放心,这件事我不会乱来的。外面温度很高,您先回家休息吧,我先走了。”
听到女儿关心她,林青雉的心宽了,再看看她手里的袋子,她欲言又止,覃子赟大概也知道她要问什么,但是她现在确实没有心情与母亲来讨论她和尚少宗之间的事,所以她很快就走了。
这一天尚少宗回得早,看见桌子上摆着的水饺和醋,楼下没人。他抽掉领带丢在沙发上,就往楼上去,很奇怪,也没人。他四处看了一眼,她的包和车钥匙都在,不可能外出了,那会在哪里呢?
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是听到了阁楼上有动静,于是就往上走去。果然,覃子赟躺在贵妃榻上,手上举着一本书,正翻着,不知道有没有真的在看。
听到脚步声,覃子赟一转头,看见了尚少宗,他穿着拖鞋,领口已经开了两粒扣子,脸上带着连日加班的倦意,但是依旧抵不住帅气。他看着她,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是没看懂她在干什么。
覃子赟从贵妃榻上翻坐起来,把书往桌子上一搁,便问他:“你吃了没?我今天包了饺子,芹菜肉馅和虾仁馅,给你每一种煮了十只。”
尚少宗点点头,挨着她坐了下来,“你今天出去了?”
“是啊,早上起来觉得无聊,就想着去超市买点材料包饺子给你吃,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贤惠?”覃子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所以笑着就靠近了他怀里,仰头邀功。
尚少宗顺势就搂住了她,问她:“太阳这么大,你跑出去不热吗?”
“热呀,我还想着不远,连车都没开,走过去的呢!热死我了,差点没中暑。”覃子赟娇嗔。
“我请了二十下四小时管家,你下次直接打电话给他,不用亲自去。”
“这么好?”覃子赟笑。
“嗯。”男人揉了一下太阳穴,伸手拿起了桌子上她刚刚看的书。
《心经》。
“我随便看看,打发时间。”覃子赟从他手里抢过了书,丢回了桌子上,然后拉着他的手臂说:“走了,下去吃饺子。”
尚少宗往桌子上瞟了一眼,想问什么,但是覃子赟闪烁其词的样子,让他想到了一些什么,所以吃饺子的时候,他还是问了她:“你今天见了谁?”
覃子赟一顿,就知道瞒不过他,只好告诉他:“我妈妈今天约了我,就在附近的咖啡馆。”
“聊了什么?”尚少宗大概猜到了什么,但是他还是希望覃子赟能够接受这个事实。
覃子赟耸耸肩,直接说:“什么都没谈成,崩了。我想我大概是情绪太激动了,所以每一句话都伤到了她,但是少宗,他们做这些事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我的感受,你知道知晓真相的那一刻,我是什么感觉吗?一个虚构的家庭,这是多么大的讽刺,呵。”
尚少宗看到她的脸色变了,也能理解她的感受,但是事已至此,除了接受,好像并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对她说:“子赟,我希望你能理解他们,不能在一起完整地走完余下的路可能真的是走不下去了,他们瞒着你,是因为爱你。”
“可我并不需要他们编造的童话,这是什么爱,我不需要——”她绷不住了,这一句,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吼出来了。
尚少宗知道她失控了,看着她近乎是发抖的身体,他毫不犹豫就走过去抱住了她,试图让她冷静下来。他不停地在安慰她,告诉她:“好了,我道歉,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和母亲的那句“对不起”不一样,至少到现在,这是她唯一可以相信的人了。尚少宗就是她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惦念,她甚至在想,这种爱情的依赖程度是不是已经超过父母亲情了?
她哭得停不下来了,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尚少宗的胸口已经完全湿透了。好不容易安抚住她,抱着她上楼,躺在床上,她还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抽搐地问他:“少宗,你不会欺负我是不是?你会一直爱我是不是?你不会离开我是不是?”
她一口气问了好多问题,像个迷失的孩子找到了家一样,那种害怕而又惊喜的想法,他一一都点头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尚少宗把空调温度调了一下,又给她盖上了丝被,还听到她在喃喃自语:“少宗,我爱你……”
少宗低头吻了吻她,然后关灯,走出了卧室。
餐厅桌子上的水饺一只都没动过,尚少宗从楼上下来,静静地看着餐桌,忽然手机响了,把他从思绪中拉回来。他瞟到了手机上的名字,很快拿起了手机,走到阳台上接听。
“尚总,他死了。”吴寻的声音低低地从话筒那段传来。
尚少宗抬头,看见的是这个城市猖獗的夏日,燥热,让人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