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并没有方芷想象中那么狗血，第二天，皮吉就送她下山了，在路边下车的时候，皮吉对她说：“方小姐，昨天让你受惊了，哥说了，方小姐有什么条件，我们尽量满足。”
有什么条件尽量满足？
听起来好像挺不错的，但是方芷犹豫了一下，笑道：“我以为你会让我识趣的滚远一点，没想到还有条件可以满足我，挺诧异的。”
皮吉噎住，这方小姐……每次都让他觉得无话可说。
“行了，昨天晚上的事谢谢你，咱们扯平了。我叫方芷，岸芷汀兰，郁郁青青。下次再去松江，希望不要再碰见你们了，祝你好运，再见，皮吉——”方芷笑得很好看，一排洁白的牙齿露出来了，还有一对深深的酒窝。
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皮吉在意大利长大，能说一口流利的意大利语，也能说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但是中文，他是远不及向伟川的，所以这句词的出处，他不知道，但是念起来，好像还挺有韵味。方芷已经招了出租车扬长而去，可是他似乎还停留在她的笑容里，深深的酒窝……
皮吉有些心动。
方芷一夜未归，打着哈欠准备回家补觉，一上楼，发现楼道的地上坐了一个人。
唐筱静等了一夜，听到脚步声，立即就醒了，揉揉腿站起来，看着方芷。
“筱静，你怎么在这里？”方芷对于这个老家来的堂妹一直很照顾，自从母亲改嫁到方家，她便很少再跟姓唐的来往了，但是初来上海，她对这个堂妹还算照顾。
唐筱静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她，许久才慢吞吞地开口，她低着头，抿着嘴唇，声音很小，“姐，能再借我一点钱吗？”
又是钱。
方芷感觉只要不缺钱，唐筱静就不来找她。
她的眉头皱起来了，打开门走了进去，“进来说。”
房子不大，是方芷毕业后自己租的，离闹市区较远，房子比较旧，但里面的陈设都是按自己的喜好来布置的，她很喜欢，所以无论妈妈和方家的爸爸怎么劝说，她都执意要一个人住，因为她喜欢一个人，什么都可以自己做主的感觉。
“说说吧，又怎么了？是不是你爸又管你要钱了，唐筱月呢？她怎么不管，你们家不止你一个吧。”方芷每次都想狠心把她关在门外，可是一看到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她就心软，再坏的情绪都隐忍了。
唐筱静这才抬头看她，小声地说：“姐姐去马尔代夫了，我联系不上她……”
“呵”，方芷忍不住就笑出声了，“筱静，她跟男人出去快活，把你留给你那个没出息的爹？她还真是有能耐了啊！”
“姐姐说她男朋友生病了……”
“所以去马尔代夫养病？筱静，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看看你们家那一个个自私的样子。我告诉你，别把自己当成圣母，你成全了他们，那你自己呢？”方芷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评价那一家人，当初妈妈和她那个那个嗜赌如命的爸爸离婚的时候，连她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用再姓唐，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唐筱静低头，不敢再说一句话。
又是这个样子，这种生怕喘气就会惹她生气的样子让方芷生气又无奈。
方芷的心始终没那么狠，因为她忘不了在曾经也有一个人揪着她的头发骂她，把她的头往墙上撞，把她打得遍体鳞伤却不知悔改。那段岁月，就是她生命中最大的噩梦，这么多年了，她假装自己在方家过得很好，假装自己真的摆脱了唐家，但是她知道，自己没忘。所以她看唐筱静，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她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却什么也不做。
“三千，拿着，这是最后一次了，你好自为之。筱静，我能为你们唐家做的只有这么多了，无底洞我填不满。”她自认不是什么善类，但是有的人出现了，就像是揭开了她心上的那块伤疤，血淋淋的，那么真实，她帮了一次又一次，但是她累了。
唐筱静眼睁睁地看着手里的钱，她的嘴唇动了好几下，却始终不知道自己应该对她说些什么。第一次来到上海是考上大学，除去路费，身无分文，是方芷给她付的第一年的学费，后来又帮她找到了兼职，以至于这两年来，她能在上海活下来。如果说非要说有什么救世主，那方芷，真的就是她生命中的救世主，在她就要活不下去的时候，拉了她一把。她感激她，却害怕她，因为在她面前，自己就像是裸着身子被一览无余一样，一样的遭遇，可她已经远离了是非，她不姓唐了，姓方。
“我姓方，跟你们唐家没有任何关系了，筱静，你可以叫我姐姐，但是不要以为我帮你是看在唐家的面子上”这是方芷对她说过的话，她厌恶这个姓氏，但她又何尝不是？
人的命运，走走停停，终究会遇到重合的那个人，而她现在所经历的，方芷已经越过去了。所以她看她，多半是怜悯，而她唐筱静，却怕极了这种没有连自尊都被怜悯的生活。
拿着她的钱，唐筱静不敢喘气，因为她怕任何声音，怕自己会一不小心崩溃。
唐筱静一走，方芷又开始暴躁了。这么多年了，她学会了隐忍，但是一个人的时候，她会选择各种各样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情绪，喝酒、抽烟、泡吧，甚至连谈恋爱，也会成为她偶尔发泄的方式。现在的她，近乎是在以病态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她不开心，没有人知道，她开心，更没有人知道。她有时候在想一件事，她到底是为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去同情别人？
一个人去酒吧，总会有不同的男人上来搭讪，只要不动手，方芷都能忍。语言攻击，语言骚扰，甚至是嘲讽，她都一一接受了，可是一旦动手，她就忍不了，所以她学了散打，在武馆练习的时候，她专挑男人对打，久而久之，她的猎物就只剩下男人了。
很好，这一晚，有人撞到了她枪口上，所以那杯酒她直接砸在了男人头上。然后很多人看着，她潇洒地把人打趴下了，人群中没有掌声，只有唏嘘。来了酒吧，还带着烈性的女人，适合做戏子。
有人跟皮吉说，楼下有人闹事。
然后皮吉下来了，见到是她，又一次，这个女人让他惊讶。
“皮吉，又见面了。”方芷扬起下巴，笑着看他。
皮吉没说话，他原本是来处理闹事的人，却没想到是女人，更没想到会是她。
“谁敢在我的地盘上闹事，站出来！”皮吉一声怒吼，这个样子，像极了向伟川，只是方芷觉得，他或许是年纪小，和向伟川的气场比，还是差了一些。
他这么一本正经地站在人群中发飙，地上被方芷打趴的人战战兢兢的不敢出声，可方芷却笑了，发现原来皮吉也挺可爱，明明年纪不大，却非要装得老持沉重的。
看热闹的散场了，方芷捡起自己的手包就要走，却突然被皮吉叫住了，他似乎有话说。
“有事？”方芷看着他。
“我……”一个“我”字才刚刚出口，有人就下来了，跑到了身边，耳语了一句，皮吉的表情变得凝重，却也不得不恭恭敬敬地说：“方小姐，向少有请。”
方芷指着自己，“我？”
皮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方芷也算利落，跟着他就上楼了。
房间里很黑，向伟川在抽烟，她进来的时候，第一句话就说：“麻烦开灯，我看不见。”
那个声音很冷，在角落里，她听见他说：“左拐，十步，再右拐三步，走过来。”
方芷笑了，却还是按他说的做了。然而，她走到了目的地，才发现，是一张床。
“什么意思？”方芷在黑夜中笑了。
这么赤裸的邀请，到底是她高估了向伟川还是说向伟川看轻了她呢？
“你理解的意思。”向伟川的声音就在她耳边，“要开灯吗？”
方芷想了一下，“开吧。”
然后一刹那间，有好多灯亮起来了，这个房间，比方芷想象中大太多了。
向伟川坐在床前的单人沙发里，穿戴整齐，黑色、肩膀有金色刺绣的衬衣，三粒扣子是开的，露出了一大片肌肤。方芷想，黑色大概是他所爱，不然为什么每次见面，他都穿着不同款式的这个颜色的衬衣，但是他不打领带。
他不笑，只是看着她，而她，却笑了又笑，抱臂站在原地不动。
“我跟皮吉说过，有什么条件，你提。”向伟川突然说。
“我也说过，他帮了一次，扯平了，我再提条件，就该我欠你人情了。”方芷还不明白他的意思。
“皮吉不是我。”向伟川的声音淡淡，意思很明显，他帮你，不代表我。
方芷也是聪明人，就这么贸然的被他请上来了，如果只是无聊，那向伟川也就不是向伟川了，直觉，他就是有事。
“所以向少要许诺我什么？或者说你需要我的帮助？”后面一个问号当然是开玩笑的。
向伟川知道她聪明，他喜欢聪明的女人，因为这种女人，一般能少惹很多麻烦。
“帮我查一个人。”向伟川说。
方芷一愣，随即就笑了，“向少，你在开玩笑。”
“你演技不错，当然，我会给你报酬，你想要什么，现在就可以谈。”向伟川看着像个生意人，并非传说中的黑老大，方芷想。
还没开始就谈报酬，这种客户似乎非常另类。
“向少，如果我想要的是你呢！”方芷往前走了一步，大胆地看着他。
男人一滞，深邃的目光里反射出了女人摇曳的身姿，她捏着自己的耳垂，笑得不怀好意，有点像旧上海十里洋场上那些酒色生香里的女人。
向伟川说她是演技派。
男人拍了拍床单，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薄唇轻启：“这张床是我的，欢迎你随时上来，方小姐。”他在诱/惑她，用了她的方式，唇间有笑意，但是他表现出来的，方芷只看到了阴冷。
这到底是生气还是嘲讽，方芷捉摸不透。
这是方芷第一次走近这个男人，他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像是在下棋。就好像是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她就已经是他棋盘上的棋子了。
方芷觉得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