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孙的神智早已恢复正常。”桓阁老瞥了马帧一眼,语重心长道,“马大人作为左都御史,最好先调查再发言,免得贻笑大方。”
事实上,昨儿桓阁老一回家便去找桓彻了解了情况,只不过说话的是他的随从,桓彻只负责点头而已。
早不恢复晚不恢复,偏偏赶在这时候恢复正常了,说出去谁信?
马帧眼神阴鸷,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拳头,意有所指地道:“令爱孙恢复得还真是时候,桓阁老如此卖力地替安王撇清关系,不会是为了包庇杀人凶手吧!”
桓阁老面色不变,朝皇上拱了拱手道:“马大人若是不信,大可找皇上派太医去给家孙诊治一番,看看桓某所言是真是假。若是假的,桓某愿意辞官告老还乡,以谢欺君之罪。可若是真的,马大人又打算如何承担污蔑内阁大臣之罪呢?”
马帧被噎得无言以对。
谁知道桓阁老是不是早就挖下了这个坑,只等他跳下去束手就擒?
案情发生如此大的转变,方才还在激烈弹劾的那些大臣也就此偃旗息鼓。
两位肱骨大臣寸步不让,皇上强撑着坐直了身子,安抚道:“桓阁老不要太激动,朕相信你们桓家一门精忠廉正,不会徇私枉法的,马大人也只是一心为国才言辞激烈了些。”
有皇上出来打圆场,桓阁老住了嘴,马帧的神色也缓和了些。
皇上的目光在大臣们的身上扫过:“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胆敢在皇城脚下行刺皇亲国戚,造成死的死、伤的伤,还让一朝王爷名誉受损,影响极其恶劣!简直视我大宣法律于无物!”
百官噤若寒蝉,等待着皇上的发落。
“顺天府尹听令。”
突然被点名,陆展打了个哆嗦,躬身出列:“臣在。”
皇上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严肃命令道:“朕命你在七日之内查出真凶缉拿归案,不管凶手是谁,都依法处理,决不轻饶!”
听见皇上下了最后通牒,陆展脸色一白。
但圣旨已下,自然不可能再朝令夕改,陆展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臣……领旨。”
退朝后,兵部尚书桓修齐没有立即去办公,反而悄然来到养心殿,将一支做工精致的雕翎竹箭递给皇上,说道:“皇上,这便是杀死唐兴腾的那支箭。”
皇上接过那支箭瞧了瞧,抬眸瞥向桓修齐:“爱卿是不是已有甚发现?”
桓修齐点了点头:“臣仔细查看一番,觉得此箭颇有蹊跷,但由于事关重大,臣才不在早朝上说出来。”
皇上再次低眸观察那支箭:“且说来听听。”
“这支雕翎箭的尾羽疏密长短皆极为考究,而尾羽又以雕翎为最上,能够保证箭射得快又准,这也证明,这支箭极大可能不是民间作坊所造,一般人也用不起。”桓修齐徐徐道来,“最为蹊跷的是,这支箭的箭杆是竹杆。”
皇上定睛一看,这才注意到这个细节,神色凝重地皱紧眉头:“爱卿的意思是,这支箭……来自南方?”
“这只是臣的一种猜测,目前还没有发现其他线索,臣不敢妄加定论。”
由于宣国各地区植物有差异,制箭所用的材料也有明显的地方标识,在箭杆方面,南方一般用竹杆,北方用萑柳,西北用桦木杆。
皇上沉吟片刻:“南方……若是宁王所为,以他谨慎到滴水不漏的做事风格,岂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
“臣猜测,这应该是刺客的疏忽,并非宁王。”
皇上点了点头:“若是他所为,此次行动不得逞已是打草惊蛇,近期应该不会再轻易行动,而会静观其变。顺天府想要查到更多线索,也很难。”
提起宁王,悬在皇上心中的石头又重了许多。
宁王的先祖白渊弘乃是宣国开国太祖的堂弟,与太祖一起打天下,建立宣国。太祖称帝后,给开国功臣封官进爵。白渊弘被封为宁王,世袭罔替,封地滇州,且拥有一支军队,镇守西南边境。
因前几任宁王还算比较安分,且事关西南稳定,故历任皇帝没有收回宁王的军权。不过,上一任宁王白定丰承袭爵位时,正值先帝登基,看到先帝昏庸无道,不得民心,他的野心便开始膨胀,蠢蠢欲动,暗中招兵买马,势力不断扩大,准备谋权篡位。
然而,时机还未成熟,先帝便驾崩了,不出半个月宁王也莫名其妙暴毙。此后,现任皇上正玺帝白烨继承帝位,白定丰之子白灏川承袭安王爵位。
从辈分上来看,白灏川虽是皇上和白煜的王叔,年龄上却比皇上还小五岁。
皇上登基前,对上任宁王的野心意图略有耳闻,登基后便暗中派探子密切关注宁王府的一举一动。
皇上上位初期,励精图治深得人心,而白灏川年龄尚小羽翼未丰,双方局势表面上尚且保持和平相处。不过依皇上对白灏川的了解,他绝不是安分守己之人,野心甚至比他父亲的还大,暗地里必定有所动作。
可白灏川太过聪明狡猾,做事极小心谨慎,几乎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而他表面上又温文尔雅,和善宽厚,经常赈济百姓,极受当地百姓拥护爱戴,颇具声望。
这对于大宣王朝来说,绝对是个很危险的信号。
这么多年来,皇上一直视宁王为宣国最大的隐患。奈何他登基后不得不先攘外安内,收拾先帝留下来的烂摊子,并依靠宁王维持西南的稳定。
如今,天下大定,国泰民安,可他的时日却不多了,也不知还有没有时间拔除宁王这颗毒瘤……
“皇上,以防夜长梦多,是否早日实施削弱宁王势力的计划?”桓修齐压低声音问道。
皇上思忖片刻,摇了摇头:“时机还未到,务必让宁王的狐狸尾巴先露出来或者揭露其伪善一面,方能名正言顺地收回他的军权。若毫无理由地动他,以宁王的声望及赢得的民心,他一旦煽动百姓,势必造成天下大乱。”
桓修齐知道皇上爱民如子,不愿看到黎民百姓因为内战,陷入水深火热中,所以他也就不再说什么,只能静候时机。
“爱卿……”话还未说完,皇上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桓修齐担忧地看向他,赫然发现他的嘴角有一抹血迹,心中不由一惊:“皇上,您……”
皇上摆摆手阻止他,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声音沙哑道:“无妨。”
“请皇上一定保重龙体!”桓修齐神色凝重道。
皇上轻轻点了点头:“爱卿,当务之急是确保煜儿的安全,并抓紧时间教导他治国之道。”
说完,他幽幽叹了一声:“若是可以,朕真希望能有时间替煜儿解决掉这个后患,朕也能走得更放心些。”
看到他目中的担忧与不甘,桓修齐声音一哽,急急垂下头道:“皇上放心,桓家……定会尽心教导安王殿下。”
皇上把箭还给他,问道:“据闻令郎桓彻已清醒,恭喜爱卿。”
“臣多谢皇上对犬子的关心。”
“朕还记得令郎幼时天资聪慧,在同龄的孩子中首屈一指,是个可塑之才。此时能恢复神智,或许是老天护佑我大宣。今后便让他与煜儿作伴读书吧,好好培养他,将来辅佐煜儿治理天下。”
桓修齐恭敬地深深一揖:“臣代犬子谢皇上抬爱。”
事实上,皇上授意桓家培养桓彻,不光是为了找人给白煜作伴,也是为了大宣的江山。
他是白煜的皇兄,对这个堂弟还是很了解的。
白煜自小便散漫惯了,脾气秉性又耿直单纯,现在正值少年心性,最是叛逆的时候。
桓阁老与桓家二子虽是治世良臣,可他们毕竟是白煜的长辈,平日里教导少不了要摆出师长的架势,若是一味的压制,恐怕会过刚易折。
而桓彻和白煜是同龄人,平日里也走得很近,若是白煜心中有了郁结,也好有人听他宣泄。
为了白煜能顺利继承皇位,他这个皇兄也是操碎了心。
让桓彻当伴读的消息,当天就传到了白煜耳朵里。
“我不需要伴读!”白煜二话不说地拒绝,哼道,“以前让他装傻当细作,如今竟想派他明着监视我?”
“莫要胡说,桓大公子并非装傻,他是被唐兴腾踹晕后才恢复神智的。”安太妃好声好气道。
“反正我不会再相信你们。”白煜不耐烦地从椅子上起身,便要往外走。
“你这孩子……”安太妃万般无奈,叹了叹气拉住他,“先不说这个,你且把药喝了,尽快养好身子继续上课。”
“不喝。”顿了顿,白煜以此作为要挟,“除非不让他当我的伴读!”
“你还想违抗君命不成?”安太妃也被他惹恼了,端着药碗,舀了一勺汤药递到他嘴边,命令道,“快喝!”
闻到那苦涩到令人作呕的气味,白煜皱了下鼻子,把脸扭开,坚决不喝。
安太妃气闷不已,对他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双方僵持了半晌,安太妃只好作罢,把碗搁在桌子上,起身离开。
接着派人去请桓彻来王府一趟。
桓彻接到安太妃的邀请时,一头雾水,猜不到太妃因何事找他,带着疑问,在随从的陪同下前往安王府。
刚走进安王府大门,便看到白煜从里面往门口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