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想留个纸条，但想想，靳薄言说不定一看到自己的纸条就会忿忿地撕掉。所以也就没多此一举。
望着空空荡荡的房子，每一个地方，都有她与靳薄言的回忆。可现在，她却不得不说再见了……
关上门的那一声落锁声过后，顾明月的眼里，落下一滴清泪。
第二天清晨，在靳薄言紧盯着靳睿的眼睛整整八小时后，靳睿终于抬起了眼帘。
如果不是他一睁眼就看到了医院的天花板，他一定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因为，他身上没有了之前的痛苦，周身都是柔软舒适，一点疼痛都没有。
可是，稍微一斜眼，便看到了连接在自己身上的机器。所以……他想问：为什么我还活着？
但是一张嘴，才发现喉咙里根本就发不出声音。
“你醒了……”靳薄言起身，站到靳睿的视线范围内。
靳睿明显意外于靳薄言的出现，抓紧了身下的床单，使劲摇头。
“别乱动。”靳薄言按住他的双手。
但靳睿还是奋力地动着。因为打了吗啡，身上已经没有了疼痛，所以靳睿夸张地扭动自己的身体，为的就是让靳薄言离开。
“我说了，别乱动！”靳薄言发了狠，“我知道你现在身上不痛，那是因为打了吗啡的缘故。你再乱动，手术的缝合处就会撕裂，还得麻烦医生再缝一次！”
靳睿震惊的表情后，是一个“手术？”的嘴型。
“是的，手术。你不是不想手术么？我偏不想让你称心如意，我让医生动了手术，让他们救活了你。”
靳睿眉头紧锁，拳头里攥着一把床单，嘴里发出痛苦的口型：“你出去！”
“出去？抱歉，我不能出去。我是你唯一的家属。”靳薄言替靳睿盖上被子。
靳睿四下张望，似乎在找人。
“你是不是在找顾明月？”靳薄言扯动嘴角，“她走了，我让她走的。”
靳睿的眼眶里，含着液体，口型速度地变换着，没人能看懂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靳薄言却缓缓坐到他的病床边，强行按住了靳睿的双手：“你猜对了，我跟顾明月已经分手了。以为你的病，因为你那该死的放弃手术的知情同意书，我跟她分手了。因为我不能接受一个女人宁愿让你死，也不通知我你的病情。”
“……”靳睿张了张嘴，却再做不出任何口型。
“谢谢你。”靳薄言抬眼，“谢谢你，既毁了你自己的婚姻之后，你又毁了我的婚姻。原本，我还对婚姻有那么一点希望，我以为顾明月会不一样。但是现在……不结婚是对的。我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婚姻，孑然一身才是人生最好的状态。我不会再结婚了，也不会再跟顾明月在一起。”
靳睿的下巴，颤抖着，他多么想这个时候，自己可以说话，那就可以命令靳薄言把顾明月去找回来。
他拼命示意靳薄言给他拿纸笔。
靳薄言便顺他心意，把床头柜上的纸笔给靳睿。
但是，当靳睿拿起笔，却发现自己连笔都握不住，写了半天，也没写出一个像样的字来。
“不用费劲了。”靳薄言抢过他手里的笔，愤怒让他变得尖酸刻薄，“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的。我也想让你尝尝，最亲近的人不顾你的感受，不去争取你认为对的事情，是什么感受！而且，医生说，因为你之前不配合治疗，肿瘤已经扩散到了全身各处，所以……之后我会给你用最好的止疼药，保证能减轻你的痛苦。你终于可以得偿所愿，去下面见那个女人了。但是我认为，那个女人为了婚外情而离开家庭，她应该已经下了地狱，而你，还不至于下地狱，所以，很可能你还是见不到她。而延误治疗这一点，全都是顾明月造成的，我跟她，再不可能了。”
靳睿颤抖地放下手，紧紧地闭上了眼，从眼尾流出一行泪来。
“你不说话了？那现在轮到我说了。”靳薄言再次正襟危坐，“我有一个问题，问过你多次，但你从没有回答。”
靳睿没有任何反应。
“我一直想找到那个疯子诗人郁子说的家人。”靳薄言径自说。
靳睿回头，似乎在说：“你想干嘛。”
靳薄言缓了缓：“其实也不是想干嘛，只不过是想让他们也尝一尝，妻离子散的滋味。”
靳睿像个哑巴一样，疯狂摆手，嘴里喊着：“不要。”
靳薄言假装没听见：“其实我不是没查过，只不过，这样一个人，我查不到他的一切资料。以我的能力都查不到，想必是你当初动了手脚。”
靳睿缓缓点头。
“果真是你。我早该想到。”靳薄言咬牙，“看来，我只能从其他人身上下手了。如果说，以前我顾着你的面子，不去找他们的麻烦，那现在你已经命不久矣，我想我没有理由不去报这个仇了。”
靳睿还想比划些什么，靳薄言示意他不必：“放心，这个仇，不是为了你报的，是为了我自己。他们欠我一个完整的家庭，我一定要让他们也尝尝这个滋味！”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我会给你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医生治疗你，请最好的陪护照顾你。”靳薄言说完，摔门而去。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那么情绪激动。
只不过，童年的事情，一直是他不可言说的死穴，一旦提起，必然会引起他的情绪激动。只不过，今天更加，因为……多少顾明月的事情还是会影响他的情绪。
快步走到走廊的尽头，转进楼梯间，靳薄言锁上门，大口地喘着气。
靳婧正好上来看望靳睿，看到靳薄言摔门而去的场景，不禁开门走进病房。
“大舅？您醒了？”靳婧强迫自己展开笑颜，“您感觉怎么样？”
靳睿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靳婧连忙道歉：“对不起……我忘了您……”
靳睿摆摆手，吃力地点了点被靳薄言拍在床头的纸笔。
“您是要纸笔吗？”靳婧立刻拿给他。
靳睿用尽力气，写了一个病字头，再写了一个竖心旁。
“您这是……写的病情吗？”靳婧只能靠猜。
靳睿点头。
靳婧就把真实的病情全部委婉地告诉了靳睿。
说完还觉得不妥，又补充道：“其实大舅，现在医学发达，也不是没有奇迹的。之前，美国就有一个癌症病人……”
靳睿摆手，示意靳婧不用说了。
又在纸上画了个圆圈，再点上几点，画了两条相交的竖线。
靳婧看了许久，才问：“您这是一只钟？您是想问我还能有多少时间？”
靳睿再次点头。
靳婧吞下一口口水，嘴唇颤抖，说不出“一个礼拜”这四个字。
但靳睿的脸上，露出笑容，一副了然的模样。
他摸了摸左胸口，似乎很满意于自己已经命不久矣这件事。
靳睿再次拿起笔，在纸上，花了个墓碑模样的东西，然后再画了一枚弯弯的月亮。
当靳睿满头大汗地将这轮明月指向墓碑的时候，靳婧的心里，突然一阵酸楚。
“您是要让顾明月来参加您的葬礼吗？”
靳睿终于轻松地躺在了床上，郑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