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薄言压住心绪,没有发作,打算等寿宴结束了,再问清楚。
大家坐成两桌,靳谨作为长女,端着酒杯,先站起来。
“人都到齐了,我先说两句。”靳谨清嗓,“今天,是老爷子83岁的寿辰。老爷子高寿,是我们这些小辈的福气。老人嘛,最高兴的事情,无非就是看到儿孙满堂,其乐融融。所以啊,我们先敬老爷子一杯。”
靳谨这样一说,大家就纷纷端起杯子。
“等一下。我说的敬酒啊,是一个一个敬,一家一家敬。也好显示咱们靳家,人丁兴旺。”靳谨示意丈夫江海,“这样,按照长幼顺序,我是大女儿,我跟大女婿江海先来。”
两人端起酒杯,敬酒。
靳柏堂虽然还是有些不高兴,但到这会儿,作为寿星,面部表情也缓和了不少。
敬完酒,靳谨放下酒杯:“下面,二儿子,靳睿。”
众人一下就安静了,只见靳睿起身,把小酒盅推开,拿起一个红酒杯,往里倒了一整杯白酒。大家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他就将酒杯的底座在桌面上一碰,算作是敬,然后一口将酒闷下。
“大哥……你这是……”靳瑜想拦没拦住,“你慢点喝。”
靳睿喝完,五官狰狞在一起,许久才缓过来:“老爷子的寿宴,我十年没来了。这杯酒,你就当我把前十年的补上。”
靳柏堂泛黄的眼球里,有一层水雾,他久不端杯子:“我怎么没听见你喊我?”
“……”靳睿没有说话,多年不喝酒,一整杯白酒下去,他有些晕。
“今天,你不喊,我就等着,等到你喊。”靳柏堂执拗地坚持。
靳睿抬头,再次把酒杯满上:“这一杯,你就当我喊了。”
说完就又要喝,靳瑜拦住:“大哥,这么大杯白酒下去,会出事的!”
“你别管,这是我跟他的恩怨,只有我们自己能了。”靳睿执意,又将酒喝完。
“大姐!”靳瑜给靳谨使眼色。
靳谨连忙说:“来,下面,长孙靳薄言和……长孙媳顾明月!”
靳薄言带着顾明月起身,敬酒。
靳柏堂余光都没有扫过来,只是闷头把杯子里的酒喝了。
“再下面,三儿子靳军和三儿媳郭熙。”
“靳宸、靳漾,轮到你们了,你们俩都早点带对象回来,大家都等着呢。”
“小女儿靳瑜,你跟小女婿成翰敬一个。”
“最后,外孙女靳婧。”
一轮敬完,靳谨把靳柏堂面前的酒杯换成果汁杯:“爸,您心脏不好,这酒今天就喝到这儿,下面,您说两句。”
“我就不站起来了。”靳柏堂轻咳两声,显得有些凝重,“今天,是我83岁的寿辰。八十三年了,我有了那么多儿孙,本该高兴。可是,我自己也知道,我已经83岁,剩下的日子,屈指可数了。”
“爸,这么高兴的日子,您怎么说这些扫兴的话?”靳瑜最是感情细腻,率先红了眼眶。
靳柏堂摆摆手:“你让我说完。我说这些,并不是因为我怕死。我是从战争年代摸爬滚打过来的,早就不怕死了。再说了,就算死了,下面还有你妈等着,我怕什么?我说这些,是因为到了今天,这么大的年纪,我才明白:过去我对你们太专制了。我这一大把年纪,早就该放手了……所以,吃完这一餐饭,以后家里的大小事务,都交给靳军,他以后就是这一大家子人的大家长了。”
靳军立刻安慰:“爸,您怎么突然说这么伤感的话?我们不觉得您专制,要不是您大小事情都管着我们,我们哪能有今天的出息?”
“是啊,爸,您还康健着。这个家,哪轮得到靳军来管?”靳军的妻子郭熙也附和。
“这是我刚刚下的决定。我就最后专制一次,你们就应了我吧。”靳柏堂举起杯子,“什么也不说了。这一杯,敬你妈。她在地下有知,看到你们今天给我过寿,也会高兴的。”
大家都感慨万分,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席间,大家有说有笑,没有人提起顾明月。所有人都识趣地知道,今天最好不要去触碰老爷子的怒点。
顾明月反倒觉得自在,吃一点面前的菜,听大家聊天,熟悉了靳薄言家里的每一个人。
靳谨、江河、靳宸、靳婧她都已经见过了。
靳军和她的妻子郭熙是第一次见,他们两个都一脸正气,一看就是军人该有的样子。这个靳军就是沈泽风曾经提到的,靳薄言那个很厉害的叔叔,而郭熙是部队里的队医,也算是老军人了。
还有靳瑜和丈夫成翰,靳瑜很是温柔,而成翰则有些沉默寡言,但即便是五十岁的人了,还依旧保持了良好的状态,看上去很帅。靳瑜已经退休,退休前是教师,成翰是个朝九晚五的公务员,也快退休了。
席间,靳薄言会给她夹菜,顾明月一开始点头感谢。
但后来,她觉得既然两人演的是最亲近的人,就不应该如此见外,所以就欣然接受了。
酒席散去,靳军和成翰都有点喝高了,但都还能自己走。
唯有靳睿,他靠在桌上,起不来。
方才那两杯白酒,让他醉地不成样子。
靳薄言已经很久没有跟他有身体接触了,想要去扶他,却发现无从下手。
“我来吧。”顾明月轻拍靳睿的肩膀,“爸,咱们回家吧。”
靳睿一动不动。
顾明月又再次尝试:“爸,寿宴结束了,我们送您回家好吗?”
靳睿还是不动。
顾明月将手插到靳睿的两臂之下,试图将他搀扶起来,但靳睿毕竟是一米七八的人,烂醉之后,哪里是顾明月能抬动的……
“看样子是真的喝高了,这样送他回去,刘嫂一个人,能照顾地动吗?”顾明月转向靳薄言。
“你的意思是……”靳薄言皱眉。
“我们难道不应该好好照顾一下他吗?他今天都……”
顾明月话还未完,靳薄言便拿出手机。
“你干什么?”顾明月喊住他。
“我让司机来接,你不方便照顾他。”靳薄言已经拨通电话。
司机平稳地将车开在路上,顾明月坐在副驾驶,靳薄言与靳睿两人坐在后座。
靳睿烂醉如泥,好在他醉了只是睡觉,偶尔会冒出一两句醉话。
靳薄言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不曾与他这样肩并肩坐着。
虽然,靳睿只是瘫倒似地靠在车门上。
“婉玗……”
靳睿突然间的醉话,令靳薄言和顾明月都屏住了呼吸。
“婉玗……”一模一样的话,从靳睿口中说出,让靳薄言攥紧了拳头。
“忍住!”顾明月适时提醒,“无论你有多生气,现在都该忍住。”
“……”靳薄言噤声,默默松开拳头。
顾明月回头,看一眼靳睿:“爸真的是醉了。”
“婉玗……我要来找你了……你等等我……”
靳睿说着,嘴角扬起笑容。
这一笑,顾明月僵住,靳薄言顿在原地,在崩溃的边缘……
分明是极度的痛苦,分明是钻心的难过。
但靳薄言却表现地十分反常。
他淡淡地,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他从来不笑……原来他只是……从来不对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