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欲清天,通明殿。
通明殿莲池的紫莲似不会枯地,就这样开了许久。也是,这九天之上不知日夜,不分四季,也不知道这一池的清丽能持续多久。守门的白鹿悠闲在庭中踱步,经过池边,便俯下身去喝水。高高的鹿角蹭到池中那朵紫莲,便蹭出半个透影来。
“白鹿君,你的角。”向秋冬无奈笑着摸摸它的鹿角,“为何你总爱来我这一处喝水?”
“若我是它,也天天来你这一处喝水。”忽然,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向秋冬下意识又将自己的身影隐入莲中几分。
“你对本君还没有对它好。”莲觞苦笑着在池边坐下。那白鹿见到主人,便也乖巧跪坐在主人身边。
莲觞抚着它柔顺的毛发,叹道:“唉,真是人不如鹿,人不如鹿啊!”
一边说着,还一边故意暼了那紫莲一眼。
“不……不是的。”向秋冬忙解释道。“只是圣君来的突然,我受了惊吓而已。”
“本君养了你那么久,你怎么还怕本君啊?”莲觞扶额。“你看看那第二殿,本君看着再凶也没有第二殿那位看着凶吧?”
“呵呵,”向秋冬忍不住笑出声来,“圣君不凶。”
莲觞见他笑了,自己也不由得跟着笑起来,凑过去轻声道:“不如你就显了身来嘛。”
“这……好吧。”向秋冬终于点头,一团白雾从紫莲中缓缓升起,落地化人。就是一副尚可的凡人的脸,比起他第一殿的其他仙童,这个普天凡尘的男子真的可以说是平平无奇了。向秋冬跪在莲池边,眼睑低垂,目光在悄悄地四处游移,就是不看莲觞。莲觞盘腿坐着,一只手撑着脑袋,玩味地看着他。
明明是平平无奇的外貌,为什么自己就是觉得看不够呢。
向秋冬游移的目光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迅速瞥一眼,这一瞥,却仿佛让莲觞的目光给牵扯住,如何也收不回了。
“去,拿本君的兰泣露来。”莲觞道。
这大概是向秋冬第一次真正的侍奉九霞圣君。倒酒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莲觞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笑道:“还好你今日肯显身。若是连你今日还如此执拗,本君非得气死。”
向秋冬又重新给他满上:“圣君此话是何意?”
“最近普天凡尘乱象繁生,不得安宁。九天观被灭,灵沅上君被打伤。光靠本君与瑛璐还有瑶玥,想要对抗君寂灭岂是易事?”莲觞叹道。
“那……”向秋冬小心翼翼观察他的神色,道:“为何不与银华天君一同去?”
“无晴他思凡之心太重,不适合参与此事。”莲觞摇摇头,酒杯又空了,他便主动拿到向秋冬面前让他再给满上。
“噢。”向秋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遍又一遍地给莲觞将酒杯满上,又看着他一杯杯的喝下去。耐着性子等了许久,直到第三壶兰泣露见底,方见得圣君脸颊泛红。
向秋冬正要站起来去拿第四壶,却被莲觞拉住,“够了,不用再拿了。”
说着,莲觞有些摇晃地站起来,对向秋冬伸出手,道:“扶本君进殿。”
“是。”向秋冬扶着他走到榻边,兰泣露没有酒气,故而会让人喝了还想喝,却不知这酒实际上却是极烈的,若是控制不好,便会不知不觉地越喝越多,醉死方休。
九霞圣君今日喝得太多,他坐了下来,朝向秋冬挥挥手:“你可以下去了,本君休息一会儿。”
“是。”向秋冬听话退下,独自一人在正殿静静等了约莫一个时辰,便又小心翼翼地进内殿去了。
撩开珠帘,看见榻上那一方浅紫的衣袍,一动不动,向秋冬这才蹑手蹑脚地踏了进去。他先前见过,不战斗的时候,紫莲哀就是一根小小的木棒,被莲觞收在他那广袖中。莲觞侧卧着,一只手随意搭在腹上,似已睡得很熟。偌大个通明殿,一片寂静,向秋冬唯独听见自己体内的心跳声,越靠近莲觞,心跳得越快,几乎无法呼吸。
为了不踏出脚步声,向秋冬只能将自己魂化,慢慢朝莲觞飘过去。好不容易飘到榻边,向秋冬轻轻撩开他的袖子,伸手进去摸了一会儿,却是什么也没有摸到。想是在另一只袖子里,向秋冬正慢慢将手从他袖中抽出,眼看就要抽出来了,却突然被莲觞反手抓住。
榻上的圣君睁开眼,看着他,勾起一个饶有意味的笑容:“本君有那么好看么?”
向秋冬心里“咯噔!”一下,偷东西被抓了现行,立刻将手挣开,藏至身后,脑子迅速想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什么好的借口,只好道:“圣君天人之姿,当……当然好看。”
话一说完,向秋冬只觉得无地自容,不等莲觞发话,便立刻化为一阵风飞出了通明殿,躲进那紫莲中去了。
贺兰山。
人云“石乃天地之骨”,这贺兰山可以说是一身的傲骨。放眼望去,尽是高耸入云的山峰及青云杉,还有众多断峰迤逦,崖上怪石嶙峋。空中偶有鹰隼翱翔飞过,比之南方高山那般的秀气,贺兰山显得更为豪气万千。君寂灭的推断怕是不会错,这样一处宝地,拿来放置神皇所铸造的又一神器太清剑无论如何都说得过去。
弑阳带着破天机,渐渐深入贺兰山,同时他心中也起了疑虑,自己从进入贺兰山到现在,一丁点儿的圣气都没有感觉到。难不成是清天的人为了藏好太清剑而故意封了它的圣气么?
贺兰山峡谷众多,也不知道他们会把太清剑藏在何处。无奈,弑阳只能带着破天机一个个峡谷关口去察看。
“吼吼吼!”突然,破天机扯动链子,似变得有些焦躁不安。弑阳看向他,破天机能有此反应,想必是感受到了附近的圣气,才能让他如此厌恶。于是,弑阳便落地牵着破天机,让他为自己带路。破天机一落地,便极不情愿地往森林深处跑去。
弑阳从未见过破天机跑得这么急,就像闻到血腥味的猛兽,一路狂奔,弑阳紧随其后,几乎要跟不上他的脚步。难不成太清剑就在这附近么?
踏过山原密林,不知不觉,竟跟着破天机跑入了一座幽深的峡谷之中,高耸的山似两把巨剑,深深插在两岸,直指云天。身处于这样的峡谷之中,就连魔,也有这样的一瞬间,觉得自己如此渺小。
然而,峡谷风光虽好,弑阳却没看到半点太清剑的影子。
“刷刷!”忽地,只听得一阵破风之声,弑阳身形一动,立刻带着破天机掠开,果然,一把剑狠狠插入他方才所站之处,剑身围绕着一圈金光,掩不住的圣气甚至灼伤了弑阳的一片衣角。
弑阳定睛一看,那剑虽是属于清天的法器,除了有圣气之外并无其他特别之处,这样的圣气,不要说那个浑天魔尊,就是自己,也未必能伤得很深,威力似还不如那四方神器。
眨眼的工夫,弑阳再看向方才那个地方,那把剑却不见了,忽地,从天而降数把长剑,将弑阳四面都围了起来,每一把剑上皆是圣气汹汹,灼得弑阳浑身有如刀割。
“呵呵。”空谷中传来一声轻笑,便见一袭绯裳款款落地,眉间一点朱泪分外显眼。
“果然圣君说的没错,君寂灭必是不会亲自来。”瑛璐看着弑阳,冷笑道。
“我早该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太清剑。”弑阳看了她一眼。“清天真是好计谋。”
弑阳话音方落,瑛璐只听得一声低吼,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朝她扑了过来,瑛璐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条疯狗,立即掠开,破天机十指暴长,尽管瑛璐的反应已经算快,但破天机还是抓下她一片衣角来。破天机怪叫着,张牙舞爪地继续朝瑛璐袭去,看着眼前这个人畜参半的怪物,直觉得十分恶心,甚至不想与他交手,只是一味地躲着。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这破天机出手毫无章法,只是一个劲儿地猛抓,这样反而让瑛璐探不出他的规律。
弑阳在剑阵里看着二人,虽心急,但确实冲不破那剑阵,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生怕破天机出什么差错。
“啪!”这时,天上一长影划过,直击破天机,破天机注意力全在瑛璐身上,猝不及放,被它击飞落地,瑛璐这才得以喘息。
“圣君!”瑛璐抬起头,只见莲觞已经不知几时也来了,方才击中破天机的正是他的紫莲哀。
不等破天机重新爬起来,莲觞抬手凌空写了一道繁复的符文,往破天机处一推,破天机立刻动弹不得,说时迟那时快,紫莲哀瞬间飞出,直直刺穿破天机的身体。破天机甚至还没来得及惨叫,身体便化为青烟消散在峡谷的风中。
弑阳顿时感到很可怕,他不由得看向眼前这个紫衣圣君,这就是第一殿的实力么?他自认为能打的过九天观的那帮道士,对付清天的人必然不是问题,况且如今清天四殿的掌事都已经不再是当年打败君寂灭的那几位,本以为徒弟或许会弱一些,但看了方才那一幕,又想起之前夷平万哀崖魔宫的那位第二殿,弑阳不禁手心冒汗,他竟然对清天生出六七分的畏惧来。
莲觞与瑛璐处理完破天机,目光自然而然地向他聚了过来。
“这就是那神秘的魔界第二座?”瑛璐走上前去,仔细将他打量一番,“生得一张好相貌,又得一副好身手,怎么就成魔了呢。”
“哼。”弑阳冷哼一声,终于抬起头看向她。
瑛璐却愣住了,总觉得,这个人,似乎很早之前就认识,但她很快便打消这个想法,她一个上仙怎么可能会认识一个魔?
而弑阳看见她,除了满眼的藐视与痛恨之外看不出其他神色。瑛璐便也不再多想。
“如果本君没记错,这应该是上仙你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魔吧。”莲觞瞥了一眼弑阳,又暼了一眼瑛璐。
瑛璐实诚地点点头:“原以为魔都生得似方才那怪物一般,没想到还有生得正常的。”
“可惜呀,他也活不了多久了。”说着,莲觞催动紫莲哀,准备给剑阵中的那个魔最后一击。
弑阳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也不想再多做抵抗,直接闭上眼等死。
“圣君且慢。”紫莲哀正蠢蠢欲动,却被一旁的上仙抬手阻止。
“嗯?”莲觞郁闷地看向她。
“您说,若是带他回清天,能不能像当初师父那样将他给感化了?”瑛璐突然问。
“你?”莲觞一脸的不信任。“若说玉女大人亲自出马,本君还觉得试试,若是你,到时候自己跟他一起入魔我倒还信了。”
瑛璐见又被莲觞调侃,心中好不畅快,白了他一眼。
“要杀就杀,哪里这么多废话?”剑阵中的弑阳蔑笑一声。“你们清天不是要除魔么?魔就在此,还不赶紧?”
“本君倒是想,可本君旁边这位上仙不让。”莲觞无奈道。
“不如这样,我们将他留着,也可以问出君寂灭的具体位置。”瑛璐想了想,道。
“我不会说的。”弑阳漠然看着她。“休想利用我套取魔尊的情报!”说着,剑阵内的弑阳掌心运气,化出一把气刃便要自行了断。
“哎!”瑛璐见状,立刻解了剑阵,同时袖中红绫飞出,从他的手腕开始,仿佛疯长的藤蔓,一圈圈蔓延至他全身,不出片刻,弑阳便被那红绫缠住,似只蚕茧。
瑛璐迅速到他身边,封住他各处穴道,站起来对莲觞道:“此人就暂且交给我第三殿。谢圣君此番相助。”
“你可想清楚了,瑛璐。”莲觞道。“他可不是一般的魔。”
“实在不行,便只能再劳烦圣君一次了。”瑛璐无奈笑笑,朝莲觞行了个礼,便拖着弑阳乘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