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醪居。
是了,她想起来了,九天观北边,就是酥醪居。
“这居所本就是为你而讨。”
“天君,您……今晚要不要进房里顾守我呀?”
脑海中又有奇怪而陌生的片段闪过,这些片段都十分残缺,感觉就像是被人强行塞进自己脑袋中一般,秋娘现在被迫要接受那些原本属于葛秋秋的记忆残片。
秋娘现在心中十分暴躁不安,加之头痛难忍,以至于没有察觉到在她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站着一个人——正是第二座弑阳。
弑阳站在树上,漠然看着现在跪在地上困于回忆的秋娘,似在看一出戏。他看着不远处那个赤发红衣的女子,渐渐发生变化,终于变为一个黑发道袍的女子,但脸上的表情却是痛苦的,似仍陷在方才的回忆里。
戏看够了,弑阳见秋娘变了形态,立刻跃至地面,三两步便掠到她面前,二话不说便将她粗鲁地拉起来,看着她。
“师大夫?”女子有些迟疑叫了他一声。
“秋娘!”弑阳唤了一声。眼前女子的形态开始不断交替,一下是秋娘,一下又是那死去的葛秋秋,仿佛二重影,摇曳不定。
弑阳想了想,改口道:“秋秋,秋秋?”
“你……”形态还是在交替变换,已经不知道是哪一个在同他说话。
“你要记着,你已经不在这世上了,葛秋秋已经死了。”弑阳道。
“谁,谁杀的我……?”弑阳似听到了两个声音,但葛秋秋的声音却更为清晰。
弑阳冷笑一声,一字一句对她道:“杀你的,就是银华天君,意、无、晴。”
银华天君,意无晴!
这七个字仿佛一颗定心丸,那女子的形态竟不再变换,葛秋秋的形态显了出来,却全然不似方才那般寻常,反而充满了极大的怒气和怨恨,她死死盯着弑阳,颤声道:“银华天君,意无晴。”
“对,就是他。”弑阳道,眼神中竟有些许兴奋。
“意无晴——!”葛秋秋尖叫出声,山林中的邪崇鸟兽竟全被她这一声怒吼惊起,只见她的头发与衣裳再次发生变化,秋娘终于又回来了。
好不容易变回来的秋娘此刻的表情很是阴郁,就像费了好大劲才扑灭的烈火,尚还冒着黑烟,火气还未完全消去。秋娘喘着粗气,站在原地,抬眼看了看弑阳。
“你还是多陪在魔尊身边为好。”弑阳拍了拍她的肩。
“葛秋秋没死?”秋娘黑沉着脸,问。
“怎么说呢。”弑阳笑着思索了一阵。“她的肉身确实是死了,但她现在存活在你体内的那一点圣元里。”
“圣元?”秋娘蹙眉。
“当初她还是善体的时候,你不是也一样存在于她体内的魔元里么?”弑阳道。“现在她那善体的肉身已死,以你这恶体为主体罢了。”
弑阳轻轻甩了甩袖,围着她慢慢走了一圈,不紧不慢道:“因为受魔尊自身的魔气影响,你这恶体才会越来越恶,以至于暂时湮没了体内的那一点圣元。”
“所以我让你不要离魔尊太远,尽量多待在他身边。”弑阳道。“方才若不是那葛秋秋还惦念着杀她的那个人,否则我也不一定能再将你激出来。”
“罗浮山有太多她的回忆,对你没多大好处。”弑阳又道。“下次莫要再自己乱走。”
秋娘漠然看了他一眼,冷冷哼了一声,便进去了。
无欲清天,宝光殿。
自那吵闹的仙童离开宝光殿之后,宝光殿已经清清静静地过了不知道多久。灵狮却不似从前那般,在院中与众白兔嬉闹,而是一直守在殿内主人身边。没日没夜的守护让昔日精神勃发的神兽此刻看上去颓老了许多。
意无晴闭着眼跪坐在炼丹炉边,突然觉得心口一疼,吃痛睁开眼,但这痛却转瞬即逝。灵狮见他睁眼,以为他又是遭受了什么痛苦,立刻偏过头来看着他。
意无晴轻轻抚了抚它的毛,示意自己无碍,但眉头却微微蹙起。
方才那一阵,好强的恨意。
难道他现在,正被她极度地恨着么?
意无晴不自觉抬起头看向殿外的花坛,这一看,却再无法移开眼。一个身着道袍的女子,在花坛上追着那群白兔嬉闹,从这一头追到那一头,把他养的兔子吓得四处逃窜,脸上还嬉皮笑脸的,仿佛那是她自己家。
直到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手边蹭,意无晴才回过神来,原来是一只白兔不知几时四处蹦跶,蹦进了殿里,此刻正在他手边,用湿润的鼻子轻轻蹭着。
意无晴看了看那兔子,便顺手将它抱进怀中,再一抬起头看向花坛处,却还是空荡荡的一片,只有兔子们在四处跳动。
话说回来,他似乎从来没有这样抱过院中的兔子。这些兔子自他被金元真人带来宝光殿之时就已经存在,算起来年龄恐怕比他还大。那个时候应是喜欢小动物的年纪,但他却似乎对这些都没有什么兴趣,也没有发现它们的可爱之处,大部分时间,都是随着金元真人在殿内练法修道,鲜少出去。自金元真人闭关养伤百余年,他已经过惯了独居的日子,也不会觉得奇怪,不会觉得孤独。但是,他现在看着那空荡荡的花园,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之感。
忽地,体内又是一股疼痛袭来,意无晴尚未从神思中脱出,身体一下被痛得猛地向前一倾,怀中的兔子受到惊吓,挣脱他的怀抱又蹦出殿外去了。
“天君,您没事儿吧!”忽觉一阵清风拂面,听得一个声音,意无晴抬起头,是向秋冬,不知几时来的,此刻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你……”意无晴不明白他来此何意。
“最近圣君奔走于各殿,我担心您的情况,便擅自过来看了。”向秋冬心虚地往回看了看,确认莲觞不在,又继续道:“事情我都知道了。都怪我,当初听话只听一半便冒失跑过来告诉了姐姐,才将您害成这样。”
“你知道她在何处?”意无晴肃然看着他。
“我……不知道。”向秋冬低下头,满怀内疚。许久,他又抬起头,坚定对意无晴道:“天君,我只希望能快点找到姐姐。但是圣君最近不在通明殿,我也问不出什么来,便想来找您。”
说着,向秋冬才注意到意无晴此时四肢都为仙锁所铐,功体被封,根本无能为力,语气立刻着急起来:“天君,您知道要怎样才能解开这个仙锁么?”
意无晴愣了一下,道:“圣君的紫莲哀可解。”
“这……”向秋冬犹豫了,紫莲哀是莲觞随身之物,哪是那么容易就弄得到的?
“不用勉强,这也是本君应得的处罚,待时日一到,圣君自会放了本君的。”意无晴道,语气竟有几分像是在安慰。
向秋冬低头默默思忖了一阵,似下了很大决心,道:“天君您放心,我尽量试一试,改日我再来看您。”
说罢,向秋冬再次确认宝光殿周围没有其他人,又立刻化作清风去了。
向秋冬走后,意无晴低下头,看着自己被仙锁缚住的双手,陷入深深的沉思。
那是千万重白云与漫天的红霞。赤发红衣的她立于云梢,总是四处张望,似有所期盼。终于,她的眼神一亮,似有星芒。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地喜悦,就只因为看到了一个身影,正在朝她这边走来。
银的发,白的衣。
但是脸却是模糊的。
直到他走近,她也无法看清他的相貌。唯一看清的,就是他眉间那条金色的鲤鱼,显得特别耀眼。
“你是……”她下意识问道。
但那人却没有说话,手中却不知几时多出了一把剑。
未等她反应,那把剑已经没入她身体三分,血汩汩流出。
“你!”秋娘惊叫一声,从梦中惊醒,待她确认自己在魔宫之后,情绪才缓和许多。
她身边这个男人,一只手撑着脑袋,漠然看着她,红瞳在这昏暗的环境中显得分外妖异。
“你怎么了?”君寂灭问道,说着,将一只手探进她的后背,轻笑一声:“吓得背上都是汗。”
“没什么。”秋娘又恢复了以往的姿态,伸手搂住君寂灭的颈,不知为何,这次她搂得特别紧,好像生怕她会从座上跌下去一般,靠在他胸前,道:“寂灭,你要看好我。”
“哦?”君寂灭觉得她这句话颇有意思,挑了挑眉。
“从今往后,不要让我离开你。”秋娘道。
君寂灭听罢,脸上的笑意更是止不住,亦搂紧她纤细的腰肢,道:“好啊。”
弑阳一进来便又看到这样的场面,似已经习惯了,直接轻轻咳嗽几声示意。
“说。”君寂灭的目光仍在怀中之人身上。
“查到太清是何物了。”弑阳道。
“何物?”
“太清乃神皇所铸之物,当年神皇早就料到您会再次入世,便在清天铸造了这把剑,取名太清。据说此剑乃当今世上唯一能伤您的武器。”弑阳道。
“太清剑?”君寂灭的目光终于移到弑阳身上。“为何以前从未听说有此物?”
“恐怕是清天有意保守这个秘密。神皇铸此剑后,太清剑一直放在清天圣境内。但自清天的那帮神仙算出您要入世之后,便将此剑给了正在闭关的葛怀秋。”
“那剑呢?”秋娘问。
“这……想必是那葛怀秋自知自己没有能力杀掉魔尊,应该是在与您对阵时早已事先让人将太清剑转移走了。”弑阳道。
“这些消息你从哪儿听来的?”秋娘问。
“前几日在罗浮山附近看到一个道士,鬼鬼祟祟,道袍上有九天观门徽,便抓来审问。”弑阳道。
“九天观竟然还有人下山?”君寂灭开始思忖起来。“那一次还有没杀干净的么?”
“想是转移太清剑他也有参与。故而幸免于难。看他应是个新弟子,胆小怕事,随便用几招便全部都说了。”弑阳道。
“那人呢?”秋娘问。
“为绝后患,属下问完话后便将他杀了。”弑阳道。
“太清剑……”君寂灭念着这个名字,想了许久。“查到现在太清剑在哪儿了么?”
“那弟子说,是已经往大陆以北运了。”弑阳道。
“以北?”君寂灭低头忖了忖,突然冷笑一声:“清天的那帮神仙,最喜欢把神器都藏进有灵气的大山里。北方除了长白山外,稍还有些灵气的大山,便是贺兰山了。”
“魔尊的意思是……”弑阳似懂非懂。
“改日你带着破天机去一趟贺兰山,若是没有也就罢了,若是有,你也知道要怎么做。”君寂灭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