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在清天过了不知道普天的多少个轮回，意无晴每天都教她读书写字说话，农心禾也渐渐长大。除了每日读书写字的功课之外，她还必须小心地服侍这个天君。虽说也与他相处了这么久，但农心禾始终对他持着一种敬畏的态度。在她刚来宝光殿的那几天，她看到那白狮，才想起来，这个人与她家里挂着的那副山神画上的山神一模一样。一直以来，农心禾都将他当作高高在上的天君看待，除了读书写字的时间，平日里伺候他无不是十二万分的小心。
每次她在案前练字的时候，银华天君便在一旁看着，不是看她写得如何，而是在看她。
她自己都觉得奇怪，他双目失明，应该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但农心禾就是觉得，他在看自己，那双眼睛正在透过那层白绢看着她。这么多年来，她从未看到过意无晴的眼睛，她自己也偷偷地想象过，银华天君的眼睛，一定非常漂亮，他的眸子里应该有星辰，看人的时候仿佛能把人看进他眸子里的那片星空。
她很想看他的眼睛，但却始终没敢跟他提过。
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失明的，但这定是他的一段往事，自己还是莫要再去揭人伤疤的好。
或许跟那个叫葛秋秋的人有关？
农心禾这么想着。在意无晴第一次教她认字的时候，她一共学会了九个字，农心禾，意无晴，葛秋秋。后来，好几次，她都听见，银华天君喊她葛秋秋。久而久之，她也当自己多了一个名字，当意无晴叫秋秋的时候，她便会过去。
农心禾今日又趴在案上练字。一张白纸上满满的都是“农心禾”这三个字。她也想写出跟银华天君一样漂亮的字，但无论怎么练，总是觉得差了一点儿，自己就是不满意。
一旁的意无晴似察觉到她的烦躁，问：“怎么了？”
“我，写不好自己的名字。”农心禾见惊动了天君，有些不好意思。“若是能写得与天君一样就好了。”
“为何？”
“天君的字，好看。”农心禾道。
意无晴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道：“你先写，然后我再写一遍，你便照着我的字迹去写。”
“是。”农心禾低低应着，脸上泛起微微的红晕。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当意无晴的手覆上来的时候她的心便会跳得厉害。，毕竟她现在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了。
农心禾重新拿来一张白纸，将自己的名字又写了一遍。
“写得不错，就是力度还差少许。”意无晴微微颔首，又道：“我再加几笔，你可感受一下我的力道。”
说着，意无晴握着她的手，开始在同一张纸上写了起来。
寥寥几笔，意无晴便写完了，道：“你自己再多加练习罢。练完字，就去给我沏壶茶来。”
“是。”农心禾点点头。意无晴也不再坐在她身边，而是慢慢站起身，往炼丹炉那儿去了。
农心禾看回方才那张纸，愣住了。本来是她自己写的“农心禾”三字，被意无晴准确地加了几笔，变成了另外三个字。
“秋……意……浓……”不知道为什么，农心禾下意识地便倒着念了出来。
她还不太理解这三个字的确切意思，只当是天君随意添加的。便自己照着他的字迹又练了约半个时辰。想起天君要自己奉茶，便起了身去沏。
沏茶的水已经用完了，农心禾便习以为常地走出宝光殿，去洗药池取水。
来到洗药池边，农心禾蹲下来，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女大十八变，她的五官已然是个女人的模样，只不过这张脸，却跟自己那天去昆仑泉打水的时候，在井中看到的那个道姑一模一样。农心禾看着水中那张脸，不知为什么，看得入了神。
直到一只水壶被放入池水中，弄起一圈圈涟漪，模糊了那水面上的人像，农心禾才回过神来。不知几时来了一个仙童模样的人，蹲在她旁边打水。
他的头发随意绾着，穿着一身青衣，很是随意，不似其他仙童那样，装束整齐，环佩叮当，举手投足间都是涵养。眼前这个人，若说他的仙童，好像有些太散漫了，说他是神君吧，有哪个神君会亲自来洗药池打水呢？
打水的男子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便下意识抬眼去看她，却惊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她。
农心禾感到奇怪，莫不是自己身上沾了什么秽物？她忙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也没有啊。虽不知他为何这样惊讶，但她还是礼貌性地朝他笑了笑。
他回过神来，突然抓住她的双肩，欣喜道：“姐姐！”
农心禾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眼前这个人会突然叫他姐姐？他们认识么？
“请问……”农心禾皱着眉头，看着他。“你是……？”
听她这么问，向秋冬的眼神立刻黯了下来：“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是很快，他的眼神又亮起来，他看着农心禾，道：“可是，你现在至少在无欲清天，我就知道，天君一定会带你回来的！”
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向秋冬问：“你连天君也不记得了么？”
“天君……”农心禾看着他，一时不知要如何回答。“我来……给他打水……”
“本以为就算你忘了全部，至少会记得天君。”向秋冬无奈摇摇头。“以前你明明那么喜欢他。”
“喜欢……”农心禾轻轻念着这两个字。她没有什么感情经历，银华天君也没有教过她这些，故而她对喜欢二字没有什么概念。
向秋冬拿起水壶，准备离开，他对农心禾道：“姐姐你放心，我定会替你想办法。”说罢，便看他身形一动，化作一团白烟飞走了。
农心禾只觉得脑子里有些混乱，她也不愿再去想，也匆匆打了水，便回宝光殿去了。
通明殿。
“这……”九霞圣君本来正用他那紫莲哀逗着莲池里的锦鲤，听向秋冬说完，他惊得手一松，紫莲哀便半个身子滑进池水里。“怪不得我当时去宝光殿，就觉得她看着那么眼熟。”
“你可否，想个法子，让她恢复前世的记忆啊？”向秋冬试探地问。
“哦？”莲觞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让我去跟冥王帮她把前世的记忆要过来？”
“是……是……”向秋冬点点头。“你可是第一殿圣君，冥王要是见到你，你说什么他一定都会照做的。”
“人家银华天君都不急着去要，你倒是跟我急起来。”莲觞只觉得好笑。“你们普天不是有句话，叫皇上不急急太监么？”
“你……”向秋冬有些急，正要发作，忙给莲觞止住，笑道：“没说你，你别生气。”
向秋冬看到莲觞那个样子也生不起多大气，只好继续道：“天君他……他有伤在身，多有不便……”
莲觞盯着他看了许久，对他勾了勾手指：“坐过来点儿。”
“噢。”向秋冬听话坐近了些。
莲觞低下头去，看着他，轻声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公权私用？嗯？你什么时候还学会这个了？”
向秋冬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别过头去，低声嗫嚅：“那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答应。”莲觞笑道，重新拿起池里的紫莲哀，继续逗鱼。
“你……！”向秋冬有些微愠，一把推开莲觞，瞬间化成白烟，又钻进那紫莲里去了。
“哎，你别进去嘛。”莲觞一见他进去，忙用紫莲哀戳了戳那朵紫莲，脸上赶紧赔笑：“好不容易显身一次，怎么说进去就进去了。”
向秋冬不理他。
“哟，还生气了？”莲觞扶额，这孩子脾气怎么这样。无奈，莲觞只能好言相劝了半天，好话都说尽了，见那紫莲还是没有反应。他叹了口气，道：“算我怕了你了，小祖宗。别生气了。”
紫莲哀还是没有反应。
“我答应你还不行么？”莲觞终于点头。
话音刚落，一团白烟又从紫莲里飞了出来，落在他身边。
“真的么？”向秋冬狐疑地看着他。
“你还怕九霞圣君会食言？”莲觞说着，又把脸凑了过去，附耳道：“事成，可有我莲觞的好处？”
向秋冬脸上微微泛红，知道他在打的什么主意，瞪了他一眼便又要回紫莲里去，莲觞立刻拉住他，连连道：“行行行，有没有好处我都帮了你这个忙。我的小祖宗，您可满意了？”
“这可是你说的。”向秋冬道。
“对，我说的。”莲觞看着他，替他理了理散发，道：“谁让我宠你呢？嗯？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