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冥府。
冥王坐在座上,翻着近几个轮回的生死簿,一一检查。
“嗯?”冥王发现,本该是全用朱笔勾过的死人名字,但有一个名字却干干净净,没有被朱笔划过的痕迹。
“昆仑山,农心禾?”冥王看着这个名字,他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于是忙叫来阴律司询问。
“这个人,难道是本王漏了不成?”冥王指着那个名字,问。
“兴许是还没有死?”阴律司摸了摸下巴,道。
“怎么可能?”冥王摇摇头。“这都是三个轮回前的生死簿了,哪个凡人能活三百岁?”
“农心禾?”阴律司眯起眼,看了看那个名字。“我听说,那清天第二殿的银华天君,三百年前似乎下界收了个仙童……”
“行了行了,你不用再说了。”冥王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扶额。这清天的神君们还真的会给他找事,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他现在只求那些神君们最好都不要再光临黄泉冥府,每次他们一来,必是没有好事。
“大人!”正烦着,便见白无常急急地来报。
“何事如此着急?”冥王问。
“清天第一殿的圣君来了!”白无常道。“说是找您有事儿,正往阎罗殿来呢。”
“这这这……”冥王苦恼地甩下生死簿,一副愁容。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清天的那几位神君什么时候能消停会儿?
尽管这么想着,冥王在见到九霞圣君的时候还是一脸的笑。
“拜见圣君!”冥王对莲觞行了个礼。“不知圣君大驾冥府,是所谓何事?”
“本君要去前尘阁。”莲觞也不与他多客套,单刀直入。
“这……您要去前尘阁做甚?”冥王蹙眉。
“取一个人前世的记忆。”莲觞道。
“哎呀使不得啊,前世记忆这样的东西,可不能说取就取啊。”冥王摆摆手,慌道。
“所以,本君只需要您开个金口。”莲觞道。“一万年前你来我通明殿拜访,一身的阴气折煞了本君那一池的莲花,不仅如此,阴气还窜入洗药池,孕化了那个魔物……这账也该还了。”
“这……”冥王无语,这都一万年前的臭账了,这人竟还记得一清二楚。但这一身阴气他也没办法啊,谁让他整天都在阴间呢?
“你那前尘阁那么大,少了一份又不会少块瓦,您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给了本君,我这通明殿便记你一个功德。”莲觞笑道。
冥王一时想不出反驳的借口,也不想再想,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这个九霞圣君赶紧离开冥府。
“阴律司,带他去前尘阁!”
宝光殿内,农心禾沏好茶,放在案上,又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到案前坐下。她才刚当上仙童没多久,一切都小心翼翼的处理着。
她取杯,倒茶,动作轻慢,但她再次感觉到白绢下的那双眸子正在看自己。她双手将茶杯战战兢兢地放在意无晴手里,不免肌肤相触,农心禾的指尖微微颤了颤,立刻收入袖中。
意无晴似有所察觉,问:“你在怕我?”
“没……没有……”农心禾连忙否认。
意无晴放下茶杯,沉吟片刻,道:“你可有算过,你如今是几岁?”
“大约已足双十。”农心禾认真想了想,回答。
“是么……”意无晴也低下头去忖了村,“那该与秋秋差不多大了。”
说罢,意无晴慢慢伸出双手,抚上她的脸庞。
农心禾被他此举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便将头往后缩。
“别动。”意无晴突然道。
“是。”农心禾一时紧张,身体突然绷直,不敢再动。
意无晴修长的手指细细抚摸这她脸上的每一处,她的眉眼,鼻梁,以及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双唇,就像他摩挲那柄拂尘一般仔细,仿佛想将她的模样死死镌刻在脑海。
良久,他的脸上笑意再显:“果真是一模一样。”
忽地,殿外传来一声灵狮的低吼,便知是有人来了。意无晴大约猜到来者何人,便坐在原处,并没有要去迎接的意思。
“拜见天君。”听声音,似乎是个仙童。
“天君,是通明殿的仙童。”农心禾小声汇报。
“何事?”意无晴问。
“这是圣君送给第二殿仙童的礼物,请务必笑纳。”仙童恭恭敬敬地呈上来一只七彩琉璃瓶,在光下折射出迷目的光彩。
“是何物?”意无晴问。
“圣君说,此物出自黄泉前尘阁,还说是对天君也有好处。”仙童道。
农心禾没见过这个色彩鲜艳的东西,便好奇地拿起来把玩,透过半透明的瓶身,可以依稀看到瓶中之物,是一个发着金光的东西,但她却看不清楚。
“这个东西,你还是不要用了。”意无晴道。他一这么说,农心禾立刻乖乖把那瓶子放了回去。
“你替我将它放到架上去。”意无晴又道。
“是。”农心禾虽然很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但天君既已吩咐,她便拿起那琉璃瓶,将它放在殿中的木架上。
又陪了意无晴一会儿,农心禾又觉得困倦,征得同意后便进内殿睡去了。意无晴独自一人呆坐在案前,亦没动笔默写,也不是在冥思,就这么坐在那儿,似陷入深深的思索。
她现在这样,虽外貌相同,但性格却截然相反。葛秋秋相对于她来说,便是另一个独立的人,若是因为自己的私欲,将葛秋秋的记忆强加于她,那对她岂不是很不公平么?
可是,他真的好想她回来。
似乎想得有些烦躁,意无晴站起来,轻轻地离开了。
农心禾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元神出窍,游遍普天名山,西从昆仑,东至太行,北至长白,南至罗浮。这些地方,除了昆仑,其他地方她并没有真正的去过。但在梦里,她却是真真切切地到了每一处,从白雪皑皑到郁郁葱葱,她看到了许多不同的景色。仿佛她早就去过一般。
去过四方名山之后,不知怎的,她只不过向前踏出了一步,天色便突然由日转夜。片刻,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竟莫名的感到万分恐惧,自己的脚步也不由得加快,最后开始在林间疯狂的奔跑。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跑什么。
她不停地回看,但却是只闻声而不见人。“咚!”一声,只顾着看身后的她撞上一个东西,她回头一看,银发白衣,正是意无晴。
“天……君……?”
她刚叫出声,只见眼前之人二话不说,拔剑便朝她刺了过去。
农心禾被惊醒,坐了起来,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
方才的梦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天君会杀自己?
罢了,不过是个梦,梦里发生的事总是荒诞的,没必要如此钻牛角尖。
农心禾下了床,走到正殿四处看了看,殿内空无一人,又出殿外望了望,那灵狮也不在了。银华天君大概是出去了,虽然有些担心他自己能否正常行走,但有那灵狮带着他,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农心禾伸了个懒腰,转身进殿里去,忽觉脚下跳过一个什么东西,定睛一看,竟是花坛里的白兔蹦哒进殿里去了。
天君虽养着那些兔子,但似乎不太喜欢它们跳进殿里。农心禾想了想,便果断进殿里想把兔子赶出去。
“哎?”谁知,那兔子机灵得很,似乎知道有人要抓它,赶紧跑了起来。农心禾见势不妙,又怕碰坏殿里的东西,也不敢撒开腿跑,只能小跑着去逮兔子。
那白兔一跳一跳,竟跳到木架底下去躲着。农心禾趴下来,伸手赶了赶,那兔子便又从木架下跳出来,快速往别处去了。这时,殿外远远地便传来一声低吼,她便知是天君回来了,怕天君责罚,心下一急,猛地站起来,不小心撞上那木架,撞得木架一阵轻晃,顾不得头被撞得生疼,眼看木架上的东西就要掉下来,农心禾赶紧去接。
“啪啦!”然而,只听清脆一声,那只看上去很珍贵的七彩琉璃瓶落到地上,摔成几瓣。
完了完了,这瓶子那么贵重,天君定是要重罚自己的。
只见那瓶中的金光飞了出来,在宝光殿空中盘旋一阵,便朝她冲了过来。
“啊!”农心禾下意识用手去挡,可这哪里挡得住?那金光“倏!”一声便钻进了她的体内。
意无晴刚回来,还没进去,便听见殿内的响动,他的心突然一紧,大步跨过琉璃台阶冲了进去。
“秋秋?”进殿后,他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什么也看不见,也无法想象,他只能凝神细听,耳边只有急促的呼吸声。
“你怎么了?”意无晴蹙眉,问。
然,无人应答。
意无晴心中虽急,但他竟不敢再叫第二声。他也不知道他在害怕什么。
于是他便这样心急火燎地强耐着性子等了许久。
“意……无晴……”突然,一声虚弱而沙哑的声音传入耳中,意无晴身子猛地颤了一下,他“看”向她的位置,瘫坐在地上,却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想起来了,她全部都想起来了!她以为自入五道轮回,便洗尽前尘,真的再也不会跟清天有任何关系。
当她看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宝光殿,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还是无法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意无晴……”她呆呆看着眼前的人,突然站起来,两三步走到他面前。
“秋秋。”意无晴颤抖着张开双手,似有所期待。
她眼中一动,不再多言,直接扑进他怀里,直到肌肤真正触到他身上那上好的衣料,她的眼泪才流了下来,濡湿他的肩膀。
意无晴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背,没人知道白绢下的那双眼睛此刻有着怎样的神色。
但他此刻只有一个想法:
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