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猴,三人坐在桌前,看着台面上的那个东西,那是一个精致的纯金圆形耳坠,细细雕了一个凶猛的蛇头,大张着口,露出尖锐的獠牙和信子,似乎随时都会突然冲出来咬一口。
“好精致的耳坠!”师炀叹道。
“仇烟儿吐出这耳坠后就化出原形走了。”恽青城道。“这耳坠就是那魔气的来源,应是那白狐修炼之时无意吞下了这耳坠,于是道行猛增,便化了人形来此地祸害,如今她吐了这耳坠,这耳坠也吸取了她不少修为,便支撑不了人形而惶惶逃去。”
“那恽道长打算如何处理这耳坠?”师炀问。
“先封印起来,带回九天观再做打算。”恽青城拿出一张符纸,咬破手指,写了一个血咒便它贴了上去,收入袖中。“时候不早,既然解决了这儿的事,那大家就早些休息,明天继续赶路。”
“你们先睡。我再抽会儿烟。”师炀掏出烟杆子,就着台上的蜡烛点了,一口一口抽了起来。
恽青城也不再多说什么,便上楼去了。至于葛秋秋,本来肚子里有一堆话想跟他说,恽青城却一副淡然之态,似全不记得方才逼她喝药之事,自己也不好多提,也只能上楼去。
师炀边抽着烟边思忖着,脸色越来越沉。
“现在我们要怎么办?”秋娘不知几时又出现在他身边。
“不知道。”师炀道。“那个叫什么仇烟儿的,我听都没听过。”
“那是寂灭的耳坠!”秋娘道。“一定是当年他在与清天众神一战中无意脱落的!”
“我也知道那是魔尊的东西!”师炀有些不耐,“你要我如何?直接与恽青城动手抢?”
“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那耳坠都必须拿回来。”秋娘道。“明日出了这渝州城,魔气必定会越来越弱,我就不能像现在这样随时显形,弑阳,一切都交给你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本名?”师炀瞥了她一眼。
“我说过,我是君寂灭的一部分。他知道的,我也知道。”秋娘冷笑一声,又化为青烟消失而去。
师炀一口一口抽着烟,心中越来越烦躁,便收了那烟杆,准备上楼去歇息。
恽青城回了房,收好他方才抄了一半的《抱朴子》及纸笔,不小心落下一张,他便俯下身去拾,拾起来无意看了一下,是《抱朴子》内篇中的《畅玄》的其中一小段:“夫五声八音,清商流徵,损聪者也。鲜华艳采,彧丽炳烂,伤明者也。宴安逸豫,清醪芳醴,乱性者也。冶容媚姿,铅华素质,伐命者也。其为玄道,可与为永。不知玄道者,虽顾眄为生杀之神器,唇吻为兴亡之关键。”
恽青城盯着这张纸看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把这一页拿去烛台旁,燃了。
说来也奇,离开渝州城之后,葛秋秋这心绞痛再也没犯过。而恽青城,也不再要求与师炀换位置照顾洛绫,就这么好好的坐在葛秋秋身边。
“师父,你怎么知道仇烟儿在那儿?”葛秋秋问。
“猜的。”恽青城淡淡回答道。
“那,那天晚上你与仇烟儿在环香阁,都做了些什么啊?”葛秋秋又问。
“嗯?”恽青城突然看向她,似笑非笑道:“男人去妓院,自是做该做的事。”
“你!”葛秋秋的脸上红晕又起,“我要告诉葛爷爷!说你违反道门清规!”
“傻徒弟,还真是说什么信什么。”恽青城拿拂尘敲了敲她的头。“我只不过跟她聊了几句,不外乎就是出身底细之属,不然你觉得我子时还能回去?”
看着葛秋秋一脸狐疑的样子,恽青城又继续道:“你同我讲清规?那你倒是说说,道门都有什么规矩?”
“清静,无欲?”葛秋秋想了想,道。
“我道门规矩千条百条,你却唯此条记得清楚。”恽青城道。
“师父,修道之人一定要无欲么?”葛秋秋想了许久,小心翼翼问道。
“不一定,看人。”恽青城道。
听他这么一说,葛秋秋的表情立刻变得明亮,甚至有些开心。“真的吗?”
“嗯。”恽青城道。“九天观祖师爷抱朴子说过,长生成仙之三要,食丹,行气,房中术。阴阳交合也是一种修仙之道。不过观中向来女弟子较少。故自祖师爷之后便鲜少提倡就是。”
“所以,观中从来没有人通过阴阳交合来修仙么?”葛秋秋问。
“没有。”恽青城道。“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弟子,皆修的是无欲清静之道。”
听罢,葛秋秋脸上刚漾起的光彩又在刹那间消失不见。“那……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若想要得道,只能绝八音,断六欲,斩七情。”恽青城淡淡说出这句话,目光也从葛秋秋身上移开,看向远处。“就算修房中术,也是纯粹的阴阳交合,并不会带上其他情感。只需要记住,八音损聪,鲜华伤明,宴安乱性,媚姿伐命。”
“……”葛秋秋突然也安静下来,二人之间的气氛仿佛瞬间凝固了一般,接着就是一段长达数个时辰之久的沉默。鹤辇平缓的在空中行进着,每个人都似乎各怀心事,不可言说。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个日夜,一日,葛秋秋正在辇中熟睡,忽觉一阵冷风呼啸着扑面而来,下意识将身子缩了缩,方觉自己投下所枕之物柔软非常,便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已不知几时枕在了恽青城的膝上,再抬头看他,恽青城坐得端端正正,双目阖着,似在假寐。拂尘乌啼静静靠在他怀中,此刻的他就像一尊金身真君像,一动不动,却周身仙气缭绕。
帘外又忽地吹进来一阵冷风,恽青城这才睁开双眼,低下头看了看她,轻问:“醒了?”
“嗯!”葛秋秋立刻坐了起来。“师父,我怎么……”
“你方才就这么歪着脖子靠着板子睡,我怕你掉下去摔死。”恽青城调侃道。
“怎么突然起这么大的风?”葛秋秋冷得蜷起身子。
恽青城撩开帘子四下看了看,道:“此处应该是昆仑附近。”
“我们到昆仑了?”葛秋秋兴奋起来。
“我们不去昆仑。”恽青城道。“师大夫说了,那玉焰花在西都县朱姓人家手上,西都县便在离昆仑山数百里处。我们去那儿即可。”
少顷,鹤辇缓缓落地。同样地,三人在西都县驿站租了一辆马车,便往县城里赶去。尽管大风凛冽,县内日照也是极强,在这高原山区上,西都县虽比不得渝州城那般繁华喧闹,但倒也是个颇具规模的小县城,该有的也一样不少,街上也是人来人往,叫卖吆喝。
“秋秋,”车上的恽青城突然叫了了她一声。“你的心痛病可有再犯?”
“啊?没有呀,为什么这么问?”葛秋秋问。
“此地也有魔气。”恽青城蹙眉。“程度不比渝州的要低多少。”说着,恽青城撩开车帘,探看四周情况。路上毫无异常,该摆摊的摆摊,该赶路的赶路,一派祥和之景。经过一户人家时,恽青城注意到,这户人家门上贴着的门神是一尊混身涂黑的紫髯大汉,左手持一只八刺金轮,右手持一只短柄利斧,怒目圆瞪,面露凶相。结果,这一路过来,好几户人家门上贴着的门神像都是同一个,或许是当地百姓奇特的崇拜与信仰,恽青城并没有太当回事。
如此小县,打听一户人家也不是什么难事,一路上走走停停,可算是走到了朱府的门前。
待守门的小厮进去通报过后,才恭恭敬敬地请三人进入。刚踏入前院,那朱员外便带着夫人前来迎接,带入正厅,赐坐奉茶,礼数可谓是周周到到,殷勤得倒是让这三人感到有些惶恐。
“九天观的道长能够光临寒舍,实在是我朱家之幸事。”朱员外朗声笑道。“不知恽道长千里迢迢从罗浮山赶路至此,可是有什么要事么?”
“看朱员外也是信道之人,那我就明说了。”恽青城道。“是我这师妹洛绫,在与魔界第四座封冥绝交手之时,为其‘化阴掌’所伤,伤口中黑气不断,至今昏迷不醒,已半月有余,听师大夫说,此伤唯有昆仑山下玉焰花能治……”
话说到这儿,朱员外眯起眼细细想了想,道:“九天观历来为天下苍生所立命,维护人间,斩妖除魔无数,如今九天观有难,我自是要帮的。”说罢,便差小厮去冰室取物。须臾,小厮呈上来一只银盒,朱员外接过给众人打开,登时,一股热气从盒内窜了出来,蒸腾而上,这室内仿佛都暖和了不少。
“这玉焰花三百年开一株,这一株盛开之时,恰逢神魔之战,我家祖先担心这花为硝火所毁,便连根取出,安放于冰室之内。直到我这一代,都将这花视作传家之宝,不轻易给出。这花也冻了几百年,不知药效是否还在。如今它既能派上用场,想必先祖若泉下有知,也必不会阻止我这么做。”朱员外笑道。
“多谢员外!”恽青城立刻站起来行了一个大礼。
“莫要谢我。”朱员外忙下座去扶他。“我也没说这花是白白赠你。我们这些凡人比不得九天观的道者们清高,自是讲究以物易物。想必九天观也不愿拖欠这个人情。”
“这人情早还是还,晚还也是还,朱员外尽管提。”恽青城道。
“在这西都县郊外三里处,有一座无名寺,里面供奉着一尊黑面武佛。每过些时日,信徒们都要烧死十个童男童女送进庙中作为祭品以庇佑来年收成。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无数教派,还未曾听过哪个神仙要以人为血祭的。以人为祭,不都是妖怪才做的勾当么?所以便想请恽道长彻查此事,若是解决了,这个人情也就还了。”朱员外道。
“黑面武佛?”恽青城低头思索了一阵,难道是这一路过来看到的那个门神么?既是如此残暴,为何还有人会信奉他呢?
“这是佛门的事,道门插手好像不太好吧?”师炀一边抽烟一边道。
“无妨。”恽青城道。“若这黑面武佛真是邪崇,不论他是哪门哪派,我都能收。只要涉及百姓安危之事,九天观岂有坐视之理。”
师炀见恽青城已经将这事应了下来,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接过小厮手中的盒子便退下熬药去了。
“朱员外可方便带我们去一趟无名寺?”恽青城问。
“好说!”朱员外立刻让人备了车马,便带恽青城师徒上了车。
马车驶出西都县,恽青城只觉得那魔障之气越来越重,奇怪的是,葛秋秋的身体还是毫无异常。若是他之前所认为的那样,葛秋秋体内的精元若是在有魔气的地方会产生排斥而引发心绞痛,那为何此地她却毫无反应?还是说自己之前的推论完全是错误的,她体内根本没有什么精元,只是单纯的病痛罢了。
“那个什么佛,你们在给了他祭品之后,收成真的有所改善吗?”葛秋秋问。
“有的。”朱员外道。“自打这黑面武佛来了之后,收成虽说是变好不少,但那些信徒,仿佛个个都入了邪一般,要知道,那些送出去的童男童女,有一些可是他们自己的亲生骨肉。送出去的时候全无悲伤之色,自己的孩子没了,便去偷盗其他人家的孩子,你别看现在这西都县一派祥和之景,可偌大的街上,却连一个孩子都看不到。”
恽青城回想了一下,还确实是那么回事。
“怎么都爱吃人?”葛秋秋无奈摇摇头。“上次中元节那封冥绝也是吃人。这个黑面武佛也是吃人。会不会都是魔界的人?”
“现在下定论还太早,得到了寺中才知道。”恽青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