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受伤后小鱼那两天就又在咏荷轩打地铺留下来照顾她，初春入夜早小鱼早早的伺候玉兰洗漱之后两人便靠着熏笼席地而坐下起五子棋来。这原是小鱼教玉兰的，但教会之后却老输给她，玉兰见小鱼急得双颊绯红于是故意让了她。
小鱼一边拍手一边笑道：“今晚这水我都快喝吐了，终于该姐姐喝了。”
玉兰只是笑而不语，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小鱼在一旁笑得更加开怀。殿外突然响起敲门的声音，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小鱼先起了身去开门，却见周昱独自一人提了灯笼前来。小鱼看了一眼也已经出来的玉兰，替周昱解了氅衣挂好便识趣了离开了。
周昱来咏荷轩向来都是独自一人，以前是不想吕嘉禾知道，如今又多了一个陈香楚。玉兰只着了一件水绿色的寝衣，被周昱带进来的风一吹便觉有些冷，于是顾自回了内殿，周昱也跟了进来将手放在熏笼上暖了暖，然后看她一眼：“听说受伤了？”
玉兰已经坐到榻上拉了被子披上，听到周昱问话只是应了一声并没有多的话。
周昱看了玉兰一眼，只见她垂眼看着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周昱收回了手踱步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发顶，语气轻柔：“我看看。”
玉兰顺从地抬了头，撩开额前的头发露出一道已经结痂伤疤。她看到周昱微微皱了眉，然后移开了视线：“香楚的奴才不懂事，她已经教训过了。”
“嗯。”
内殿又陷入了冗长的沉默，只有熏笼里的炭火偶尔发出微响的声响，玉兰看了眼背对着她的周昱，终于还是开了口：“我替殿下宽衣？”
“嗯？”周昱似乎在走神，忽然听到玉兰的声音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反应过来：“不必了，我只是来看看就走。”
说完就看到她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周昱忽觉有些郁闷于是抬脚就要走，却又听到玉兰叫他，本以为她要留他，回头看到她有些吞吐。
“我想出宫去走走。”
“好，我同沈学志交待一声，你去找他拿出宫的腰牌便是。”
她原以为周昱是不会同意的，但是这几日小鱼总想出宫去看她爹娘，被她闹得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求周昱却没想到这样轻松。以前咏荷轩虽然没有多的宫女，但自从周铎来过那次之后她就知道侍卫暗地里是将她看得极严的，一是周昱对她的身份有猜忌，二来想必在得到陈香楚之前也是不想让她跑了。
如今陈香楚已经是他明正言顺的良娣，他多年夙愿如偿，她走与不走恐怕在他心里也不那么重要了。
翌日一早玉兰就同小鱼出了宫去，被关在那红墙绿瓦的东宫太久了，踏出宫门的那一刻她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当初她像是被折了翅膀的雀鸟，终日幻想着能够重新长出羽翼飞出东宫飞到周铎的身边，如今她终于出来了面对着面前的车水马龙，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原想小鱼出宫就该奔着家里去的，可她却在热闹的街市上到处挑挑逛逛，一点也没有求她时着急归家的样子。到了中午小鱼领了她到护城河边的一间酒楼，玉兰踌足在门口拉了要往里走的小鱼：“你不是要回家吗？”
小鱼乌黑的大眼一转：“回家也得先吃饭啊，这都午时了。”
玉兰看了看酒楼奢华的装修，往来的客人也个个衣着光鲜：“可我没银两到这种地方吃饭。”
小鱼看着她，忽然想起一路上只有她自己忙着买东买西，玉兰却看也不看一眼原以为她是看不上这些便宜物件的，如今才想起她在东宫没有位份自然是没有例银的。
想到这些小鱼便有些心酸，但仍是扬起了笑脸：“我有的。”
说完不由分说地拉了玉兰进了酒楼，一路轻车熟路的上了二楼又转了几个弯终于到了一件临河的雅间。到了门前小鱼敲了门，玉兰有些疑惑此时的小鱼像换了个人一样脸上已没有了往日的活泼，取而代之的是郑重和谨慎。
雅间里的人应了一声，玉兰只觉声音有些耳熟，正在努力搜寻记忆的时候门从里打开了，开门的人见到她客气的笑了笑：“玉兰姑娘。”
玉兰不可置信地看着诸启又看了看一旁一脸歉意的小鱼，她忽然就想起周铎两次来咏荷轩小鱼都正巧不在，苏昭搜查宫殿的时候也是她在门外有意阻拦给了周铎离开的时间，还有那个留在石阶上的脚印，原来一切都不是巧合。
周铎自里间出来，见到她笑了笑，目光里溢满了温柔：“来了？”
诸启侧身让玉兰进了雅间，自己则退了出去掩上房门和小鱼一同离开了。
玉兰站在门口看着他，脑海里仍是一片纷乱。小鱼来咏荷轩半年多从来没有向她表明过身份，周铎两次来咏荷轩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小鱼是他的人。
思及如此，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在东宫里那些煎熬的日子，在对周昱曲意承欢的日子，她想死又不敢死。怕自己死了会真如俞子甫所说让周铎陷入险境，怕自己死了会再也见不到他，怕自己死了他会难过。
可就在那些她受苦受难的日子里，他的眼线竟一直在看着她，将她的一举一动告诉他，看她到底有没有受到周昱的蛊惑背叛他。
玉兰眼眶渐渐泛红，视线模糊中看到他向自己走来，替她拭去眼泪将她拥进怀里：“你受委屈了。”
她回抱住他：“为什么？”
“嗯？”
她埋首在他怀里，声音模糊不清，本想再问最终还是摇了头，怕问出来的答案太伤人。
周铎一手抱着她，一手抚着她的发顶，许久之后再次开口：“别怕，事成之后我定不辜负你。”
玉兰身体一僵，缓缓自他怀间抬起头，她忽然发现他眉眼之间有什么已经消然起了变化。他曾经那么热切的要她离开东宫，甚至不顾自己安危要带她走，如今她就在他面前她却发现他似乎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周铎了，他已经不希望她离开东宫了。
玉兰看着他，眼里全是不可置信的痛楚，他强迫自己忽略掉心中的悸动，低下头轻轻啄了她的唇，上面沾有她的眼泪吻起来咸咸的。
她想挣开却被他抱得更紧，他的吻一直顺着脸颊滑至她修长的颈项，最后又吻了吻她耳垂，他终于离开寸许，在她耳边低喘着说：“以后周昱见过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告诉小鱼。”
瞬间，玉兰仿佛全力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膝下一软跪在他面前，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了。撑在地上的手一直抖个不停，她总是这样懦弱胆怯，一激动害怕就抖个不停，连她都有些厌恶这样的自己了。
周铎跟着蹲下来扶住她：“玉兰，相信我，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愿意让你陷入这样的险境。”
闻言玉兰凄然一笑，费力地抬头看着她：“当初我就说过若殿下需要我定会以死相报，殿下无须如此。”
周铎凝视她许久，神情也渐渐变得有些哀伤：“别恨我。”
“不恨。”
她一直仰视着他，眼泪顺着太阳穴没入发间：“我这一生都活在阴暗里，被人践踏被人唾弃，是殿下让我见到了阳光感受了温暖，所以……所以如今有些不甘心松手了，如果不曾……”
如果不曾见过光明，如今就不会畏惧黑暗了。
玉兰哽咽着泣不成声，最终只是向他叩了头：“玉兰一定不负殿下嘱托。”
说完费力地支起身就要走，却被周铎从背后一把抱住。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感觉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鼓跳如擂，许久他终于松开了手，她没有回头看他，拉开门就看到守在转角处的小鱼和诸启。
见她出来诸启上前将一个钱袋交到她手上：“银票和大额的元宝恐会让太子起疑，这是我刚刚去兑换的碎银，姑娘收下以防万一。”
玉兰看了眼小鱼知道是她告诉了诸启自己的窘境，临行之前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却已经再看不见周铎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