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将至东宫在吕嘉禾的操持下布置得焕然一新,各宫各殿都挂上了硕大的红灯笼,家具一应上了新红漆,喜气洋洋的一片连冬日的严寒都驱逐了三分。
腊月三十那天司礼监安排了“逐疫”,天刚见亮就锣鼓喧天,到了中午时分一向少雪的盛京居然下起了雪来。钦天监的监正连道天降祥瑞,周德元大喜赏了所有逐疫的伥子和中黄门。到了傍晚地上便已有积雪,逐疫仪式也接近尾声,祭司将点起火炬送出西华门,西华门外已有骑手候立,将火炬传出弃于护城河,寓示送疫出门来年无灾。
坐了一天加之天气寒冷周德元的腰早也吃不住力,仪式一完便由萧贵妃扶回寝宫去了。待他们离去之后诸启上前附在周铎耳边低语了几句,周铎便匆匆离去。周昱望了一眼,拢了拢肩上的氅衣对一旁的苏昭说:“让人去看看。”
回到东宫的时候正殿已经灯火通明,正殿下的空地上舞龙的正在表演双龙戏珠,这是吕嘉禾的惯例每年腊月三十东宫都要安排舞龙舞狮陪她守岁。东宫里不当值的宫人将周围围得水泄不通,周昱远远地看了一眼端坐正殿中的吕嘉禾转而又去了书房。
叫好声,鼓掌声都透过寒风吹到了东宫西南角的院子里,小鱼从正殿那边的灯光亮起时就显得兴致勃勃,此时更是坐立不安。
玉兰看了她一眼说:“去玩儿吧!”
小鱼的脚动了动又坐下:“年三十儿的总不能让姐姐一个人守岁。”
玉兰自来到东宫起话就极少,多的时候总是她一个人在说话,小鱼总觉得若是将她一人留在这空荡荡的咏荷轩那实在太可怜了。
殿里的炭火烧得旺,玉兰的脸上生出一丝红润,笑了笑说:“那你是守岁还是守我?”
见小鱼一愣玉兰忍不住催促:“去吧!你在这里坐立难安的,我看着也难受。”
闻言小鱼大眼转了转果然一溜烟跑了,不多时却又见她抱了个包袱跑回来,鼻头被屋外的寒风吹得通红,一进屋就把怀里的包袱抖在玉兰的面前,里面赫然是两套内侍太监的衣物。
“姐姐快换上,我们一起去看。”
玉兰自然是不想去的,可是扭不过小鱼,最终还是换上了衣服同她出门。太监的衣物有些大,帽子也有些松,穿在她们身上活像是两个小孩偷了大人的衣物来穿。
玉兰从来没有离开过咏荷轩,一踏出咏荷轩被小鱼拉着七拐八绕的很快就昏了头,快到正殿的时候那边喧闹的声音越来越大,小鱼也越来越欢喜雀跃拉着玉兰一路小跑。玉兰的腿脚哪里跟得上健步如飞的小鱼,很快就被来来往往的宫人冲散,玉兰寻着方向连追了几步可太监的衣物都一样,哪里还能在人群里找出小鱼的身影来。
东宫每有这种时候苏昭即使不当值也会来亲自巡视,天家重地要热闹自然就要加倍的防卫以防万一。苏昭站僻静处远远地望着正殿那边,舞龙舞狮的人是外面请来的免不了要多加注意,人群里一个瘦弱蹒跚的背影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人在人群里东张西望,形迹实在可疑。
苏昭仔细了回忆了一遍确定整个东宫里都没有一个瘸脚的太监,他不动声色地地靠近了那个人,为免引起不必要的慌乱苏昭来到那人身后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拖到了僻静的角落。
那人似乎吓得不轻在他怀里用力地挣扎着,脚也在地上乱蹬乱踹,结果因为鞋子太大两下就给蹬掉了,露出了一双小巧得不似男人的脚来。苏昭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松开手将那人的脸扳过来一看果然是她。
迎上苏昭探究的目光玉兰有些心虚的低下头:“我……只是来凑凑热闹。”
“穿成这样?”
苏昭有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她,玉兰的头埋得更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没穿鞋子的脚踩在地上冻得她不停地交替着用脚底去摩擦另一只脚的脚背,苏昭将她的不安看在眼里,叹了口气:“把鞋穿上,我送你回去。”
顿了顿又说:“没事不要出现在太子妃面前,她不喜欢你。”
玉兰听出他话里的善意提醒,点了点头就一瘸一拐的去捡被蹬在远处的鞋子,苏昭看不下去阔步追上去替她捡回来。
衣服实在太宽大了玉兰坐在地上费力地穿着鞋子,另一支脚的裤管被蹭起来露出光洁的脚踝,苏昭本欲转身避开视线却无意间看到她的手。
玉兰一心一意地穿着鞋子却被苏昭一把拉住手:“你的手怎么回事?”
语气迫切,仿佛急于求证什么。玉兰被他没头没脑的一问弄得有些糊涂,抬头见他看着自己的小指才明白过来。以前周铎也问过她,大概所有人都觉得一个人没有指甲很奇怪吧?
“记事起就没有的。”玉兰挣脱苏昭的手,“大概是天生的吧。”
苏昭看着空空的手心,傍晚才停的雪又下了起来,细小的雪花落在他手上然后化成雪水。
“你去过陈州吗?”
苏昭的声音悠远像是沉浸在某段回忆里,玉兰手上的动作一顿似乎极不愿意听到这个地方,苏昭似乎也对她的答案了然于胸不再追问。见她穿得吃力,他伸手接过鞋子替她仔细穿好。
“昭哥。”一个穿着一身便装的人在不远处叫了他一声,见到苏昭回头便对他点了点头。
苏昭与那人在远处说了许久,回来之后便让玉兰在原地等他回来送她回咏荷轩。玉兰难得的没有拒绝,目送苏昭离开之后她在原地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那个名字她在脑海中日日夜夜的想着,念着的名字,她绝不会看错,那个人附在苏昭的耳边清清楚楚的说了周铎的名字,那两个字的口型她是万万不会看错的。
白日里的积雪尚未扫去,苏昭的脚印在地上清晰可见,她一路寻着脚印进了一处僻静的院落,远远便看见苏昭支退了门口的侍卫。待侍卫离开之后玉兰这才摸到窗外,听到屋内传来久违的声线,正是周昱。
两人的声音都压得有些低,玉兰也听不太真切,只是断断续续的听到似乎是哪个将军去了周铎的府上,然后又听到周昱提到一个叫许茂的人,叫苏昭把消息传给许茂。
而后的声音就更低了,玉兰心急如焚想听清周昱后面的话,可头上松垮垮的帽子一直硌着她,她索性取了帽子正欲将耳朵贴上窗户却见身旁的窗户赫然被推开,一道影子纵身跃出,她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就被人掐住脖子一把按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苏昭只感觉手中那人的脖子十分纤细,正有些诧异,书房的大门被推开。
房内的光线倾泄而出照在他面前人的脸上:“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