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深夜惠王府宿辰阁仍是灯火通明,周铎披了件长衫坐在西厢首座手上握着刚刚从荆州送来的急件,诸启和赵岳分立在两旁没有说话,屋里一片静默。须臾,府外的柝声敲过了丑时。
周铎收起信笺顺手在案上的琉璃灯中点燃,待那信笺在手中徐徐燃尽他才道:“荆州传来消息说端午前连下了几日大雨,将堤坝冲毁淹了许多田地。”
诸启面露愁容:“殿下才让邱大人将方子真安到荆州去就出这样的事,可如何是好?”
周铎面无神色,淡淡道:“我将他安排去荆州原是想扼住漕运,不想却出了这档子事。”
当初张因良一死周铎便借送茶之名传了信给吏部尚书邱泰,让他想办法将在荆州任县令的方子真安排上去,这才上任半年还没干出政绩便先出了这事。原本天灾也怪不到他头上,可是若处理不当致使受灾面积过大,终究还是要问责的。
说罢他缓缓闭上了双目,手指尤在案上轻点着,诸启和赵岳见状知道他在想事情,不敢贸然出声打扰他的思绪。
片刻,周铎又问:“我们的消息和宫中的一起到的?”
赵岳赶紧答道:“八百里加急,宫里约摸要明日才能得到消息。”
“无论如何,荆州受灾朝廷当务之急还是振灾,一时之间到也追究不到方子真头上去。让方子真将振灾的事办好,我再想法子让他脱身。”
赵岳得了令便离开了,待他走后诸启才又说:“白日里夫子也送了信来,殿下,到底师徒多年,当真还要同他置气吗?”
周铎微微抬头看了诸启一眼:“白日里送来的信,现下才同我说?”
诸启一噎:“您平日里……不是不爱搭理夫子的来信吗?”
见诸启的样子周铎到笑了起来,靠进椅子里舒展了一下筋骨说:“他即惦记着这里的事,便接他过来吧。”
周铎这样一说诸启却又摸不清他的意思了,周铎睨他一眼:“怎么?平日里你不是惯会看我眼色吗?”
“殿下,你这……”
见诸启犯难,周铎终于说:“照办就是。”
终于得了准信诸启这才松了口气退了出去,屋中只剩下周铎时他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为着玉兰他原也是不想俞子甫是参与到自己的事情里来,可如今种种事端都似与俞子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让周铎不得不重新审视他。周铎不喜欢有未知的风险,将他安排在自己的可控范围里才能让他真正安心。
黎明时分,天还未见亮天玉兰就听到殿外传来苏昭的声音。周昱睡得十分警醒,刚喊了一声睡在外侧的他就翻身坐了起来,随手捞了床畔的衣衫套上。苏昭刚刚的声音很急迫,莫名让玉兰下意识的闭上眼睛装睡,周昱穿好衣衫走出两步果然又折回来撩开纱幔看了眼玉兰这才出了寝殿。
玉兰听着他的脚步声一路到了殿外,然后传来苏昭的声音:“荆州出事了。”
他的声音已经刻意压得很低,但在这万籁俱寂的黎明仍是显得格外清晰。
“怎么回事?”
“节前发大水,堤坝出了问题……”
苏昭似乎生生停住了接下来的话,玉兰猜测是周昱担心被她听到所以阻止了他,果然随后就听到两人疾步离开的声音。
玉兰彻底没了睡意,她对荆州可说一点也不陌生,当初百花院便是那个地方。荆州地处江河贯通之地,水运便利往来的商人繁多,才衍生了许多青楼倌馆。她依稀记得在离开交州之前听说周铎去陈国途经荆州的时候杀了张济沿气死了张因良,当初她还自作多情猜测过他是因为她的缘故。
如今当她了解了他的抱负与决心,才明白她不过只是个借口罢了,他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冲冠一怒是为了她。即使是周德元和周昱真正的追查起来,也无非是扯出她来。
玉兰并不知道周铎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安排方子真去张因良的位置,但女人的直觉让她知道周铎在荆州是有计划和安排的。
待周昱和苏昭离开了咏荷轩玉兰这才起了身,只着了一身薄衫在院子里枯坐到了天亮,小鱼来的时候便见她靠在檐下的藤椅里睡着。
小鱼见她穿得单薄,赶紧上前摇醒她:“姐姐,你身子才好怎么穿成这样在这里睡着了?”
玉兰醒来觉得心口发闷,连咳了几声才止住,她握着小鱼的手喘着气说:“去回禀殿下,说我昨夜受了寒又咳起来了。”
小鱼虽有些不明所以,但仍还是照做了。过了晌午太医才从宫里赶来,因为周昱特意交待过,所以来的还是一贯给她诊脉的李太医。
李太医细心替玉兰诊过脉说:“原说这天气也暖和了可到底姑娘身子弱,受了凉便容易引发旧疾,往后还要多多注意。”
玉兰应了一声,有些赫然道:“以前在荆州到了端午已经热起来了,不想盛京这个月份竟还让人受凉了。”
李太医正在开药方,听了玉兰的话笑了笑说:“今年热得晚,便是荆州端午前发了大水也暖和不到哪里去。”
闻言玉兰柳眉轻拢,似是很意外:“荆州发水了?”
“可不是么,今日才传回京的消息,现下朝里除了我们这些治病的,其他人都忙成一团了。”
“严重么?”
听到玉兰这样问李太医抬头看了她一眼,玉兰没由来的心一慌怕他生疑。好在李太医也未曾多想,只当她求知心切低叹了一声:“堤坝毁了,听说淹了两个县。”
语毕方子也开好了,李太医将方子交到小鱼手上便转念去叮嘱要注意的事项了。玉兰原还想再问,现下再将话头扯回去便显得有些刻意了,于是只好道了谢让小鱼送了李太医出去。
小鱼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将玉兰扶上了床才忍不住说:“姐姐故意让自己生病就是为了打听荆州受灾的事么?”
刚刚强撑着一口气,现下一松玉兰又咳嗽了起来,小鱼虽然嘴上抱怨但到底还是心疼她,赶紧拍着玉兰的背替她顺气。
“今日天还未亮苏昭就来叫走了殿下,我见他们似乎很紧张这事,便想着打听打听。可这东宫里个个都防着我……”
“即是如此你也不能拿身子儿戏啊。”
听小鱼这样说玉兰却轻笑了两声:“自进了这东宫,我哪日不是拿身子儿戏?”
“姐姐……”
“好了。”玉兰挥了挥手不让小鱼再说下去,“殿下说你有办法将消息传出去,你问问殿下在荆州可是有布署?”
小鱼本想伺候玉兰吃了药再去,但又怕误事只好应了声便要出去。
“对了。”小鱼刚走到门口又被玉兰叫住,“我好像隐隐听到苏昭说起堤坝有问题,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你一并告诉殿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