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奶娘生病之后两人的脏衣服便只有陈香蕊一人来洗,六七岁的年纪干枯的手连衣服都抓不紧,加之冬日里的井水冰冷刺骨,越发让洗衣这活变得艰难起来。
偏院外传来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引起了陈香蕊的注意,她和奶娘生活的这偏院向来是少有人来的,不知今天为何却有人在外面嘻闹。她顺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水渍,小心翼翼来到被紧锁的大门边从门缝里向外张望,只见一个衣着华丽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女孩正追着一只猫儿,身后跟了一群下人,最后面的是一个面容姣好衣着华丽的妇人。
妇人一脸慈爱地看着追猫的小女孩说:“当心别摔着。”
陈香蕊看着小女孩子欢快的身影,心里有说不出和羡慕和向往,她从知事起就知道偏院外住的是她的父亲和母亲还有几个兄弟姐妹,她知道她的父亲是陈国的三皇子。但她也有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她不知道的是为什么自己要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院落里?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母亲长什么样子,她的世界除了这个破败的院落就只有日渐老去的奶娘。
小女孩的猫儿很快就跃上墙头钻进了偏院里,小女孩也随之一路追到了门边,陈香蕊终于看清楚她的脸,竟然和自己一模一样。此时小女孩却被身后的一个宫女拉住,不让她再继续靠近偏院,那宫女脸色怪异地看了眼偏院然后对小女孩说:“郡主不要靠近这里。”
小女孩扬起粉扑扑的小脸:“为什么?”
这时身后的妇人也跟了上来,往门里望了一眼然后看到了门后陈香蕊的身影,原本慈爱的脸瞬时变得阴沉起来,拉了小女孩就往正院走:“香楚以后不可以到这里来了。”
小女孩丢了猫儿有些不乐意,嘟着嘴问:“娘,为什么?”
“不吉利。”
陈香蕊抿唇想了会,依旧不明白妇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转念又想起那个叫香楚的女孩的猫儿跑进院子了,转头就去找猫儿去了。结果不用她找,一踏进屋里就看到猫儿正蹲在桌子下面,嘴里还叼着一只老鼠。
陈香蕊高兴的又蹦又跳,伸手去抱那猫儿它竟也不躲,这下她连衣服也顾不上洗了抱了猫儿就去同奶娘说。但奶娘听了这猫儿的来历后,神色却变得不安起来,最后还是摸了摸陈香蕊的发顶同意让她养着。
当天夜里正院那边就来人了,陈香蕊以为是那女孩来找猫儿了,赶紧将它藏在被窝里。但来的人却什么也没有说就拉着她去了正院,踏出偏院的时候她隐隐听到奶娘的哭声,她原想停下来听真切,最后那哭声还是被隐没在冬夜的寒风里。
那晚上她穿上了和白日里那小女孩一样华丽的衣服,是她从来没有穿过的华美衣裳。她也终于见到了从来没有见过的父亲,高高在上的坐在正厅里,冷眼看着她,眼里的冷漠的疏离让她瑟缩着不敢上前。
她想象过无数次见到父亲的场景,却唯独没有一种像她面临的这样。她退后两步想回偏院却被下人拦住了去路,父亲走近她拉着她的手出了门上了一辆马车。父亲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过她,她一上车就缩在角落什么也不敢问。
马车刚出城不久就被人拦了下来,陈香蕊听到外面传来打斗的声音,她爬到门口刚撩开帘子就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扑倒在车上。她还没来得及尖叫出声就被一个黑衣人像拧小鸡一样一把拧了出来,此时父亲也掀帘而出,他身后城门大开城中军队倾巢而出,火把照亮了这个冬夜。
陈香蕊被黑衣人夹在腋下不停的扑腾着大叫救命,她知道那个人就是她的父亲,可是她从出生就没有喊过一声,性命关头她竟还是叫不出来。
黑衣人见情况不妙,边战边退最后对她父亲说:“陈昌源若想救你女儿就不要入京。”
说完就将陈香蕊扔上马,自己也翻身上马在同伙的掩护下逃跑了。
几个黑衣人好像生怕她父亲追上来,骑着马狂奔了一夜最后才在一个小镇上停下来。一行人藏身在了一间破败的茅草屋里,陈香蕊在马背上吹了一夜冷风此时开始发起烧来。
在茅草屋的那几日里她一直断断续续的昏睡着,原来那几个黑衣人是不想理会她的,最后或许是怕她死了要挟不了她父亲,到底还是给她找了药来。
连喝了几碗药她清醒的时候渐渐就多了,在黑衣人的谈话中她方才知道她的爷爷死了,本该他父亲入京登基可是这群黑衣人口里的主人谋权篡位,所以派人在入京途中刺杀她父亲,结果没有得手只掳到了她。
陈香蕊还是不明白为何父亲入京要带上自己,直到其中一个黑衣他蹲到她面前叫她陈香楚,她才恍然明白过来自己原来只是成了陈香楚的挡箭牌。
那黑衣人拿了钳子蹲到她面前:“陈香楚,你的造化就看你爹够不够疼你了。”
说完就把她的手拉出来,陈香蕊还没来得及反应黑衣人就钳住她小指的指甲在她凄厉的哭喊中将它生生的扯了下来。她抱着手痛得在地上打滚,黑衣人将她的指甲包好送给了她父亲。
认识陈昌源的人都知道他极其宠爱陈香楚这个女儿,黑衣人原以为他们掳了陈香楚陈昌源就会就范,但信送出去几日却仍然听说陈昌源入了京,黑衣人开始紧张起来情急之下按着陈香蕊的手就又要剁她的手指。
陈香蕊吓嚎啕大哭,她知道即使这群黑衣人剁了她的脑袋给她父亲送去也是没有用的,因为她根本就不是陈香楚,不是他所疼爱的那个女儿,她不过是被他拿来给陈香楚当挡箭牌的替身罢了。另一个黑衣人听见哭声赶了进来阻止了那个要剁她手指的人,但最后仍是拔了她的另一个指甲送给陈昌源,这次陈香蕊疼得眼前一黑终于晕了过去。
她是在混乱的打杀声中醒过来的,她看到了她父亲和那日城门前的军队,父亲在得到幕后真凶的身份后将几个黑衣人悉数缴杀。
陈昌源转头就看到了屋里脏污不堪的陈香蕊,她匍匐在地上看着他眼中燃着希望和光亮向他爬过来。他皱了皱眉挥手摒退了其他人,自己跨步进了茅草屋。
陈香蕊爬到他面前,染满血迹的小手攀上他干净的鞋子,在鞋面上留下了污黑的指痕,她抬头看着他终于叫出来:“爹……”
微弱沙哑的嗓音中带着一丝犹豫和不安,她只是隐约觉得自己对父亲来说已经没有多余的价值了,可求生的本能还是让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爬向他。
剩下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手就被陈昌源扼住了喉咙,她瞠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的父亲,本能地用力抓着陈昌源的手,但她微弱的力道抓在陈昌源手上如同挠痒。
她的脖子很细感觉稍微用力他就能轻易拧断,可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还有和陈香楚一模一样的脸陈昌源怎么也下不了手。
手上拍打的力气越来越弱,一张瘦弱的小脸在他手上慢慢变得紫红,陈昌源忽然松开了手退后了两步。
陈香蕊和陈香楚出生那日相士的话又在耳边响起,陈昌源的剑几次拔出最后还是转身离开了茅屋。
眼泪模糊了陈香蕊的眼睛,喉咙痛得发不出声音,直至见到陈昌源调转马头要离开才微微的发出两个字:“别走。”
但他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一并带走了所有的光亮和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