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一章
早在当初周铎要她替陈香楚担下私会他的罪名时玉兰就知道，周昱永远不会是周铎的对手，周铎的生世和境遇让他早早的就学会了取舍和伪装。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她初见他时的模样，温柔谦和待人宽厚，他像是来救她脱离苦海的神仙一样降临在她的世界，让她虔诚膜拜甘愿为之掏心挖肺。可到最后她以为的深情相付，她以为的无可奈何不过是场笑话罢了，哪里敌得过他对皇位的向往？春花秋月梦一场，醒来也无非只能一声轻叹。
他与周昱是不同的，他的眼中只有皇位，他这一生都在向着那个终点前行，任何可能会影响到这个结果的人和事他都可以舍弃。但是周昱做不到，他总是被无谓的感情牵绊，就如同此时，他带着她站在城楼之上，他以为只要她在身边他就已经赢了周铎。
或许是为了在夜色中显得扎眼，周昱给她选了一袭红衣，在如墨夜色中如同一抹鲜血抹在城墙上，显得诡异而又惨烈。
周铎眼力极好，远远就看见了她，但依旧面无神色只是招手让赵岳将周临押上来推到阵前，朗声对城楼上的周昱说：“王兄派三弟来接我，为何也不通知一声？”
从城楼上极目望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西北营所着的玄色甲胄，火把蜿蜒近十里。周昱迎风而立，纵然大势倾向周铎，却依旧带着睥睨天下的尊贵和威严：“二弟何不先解释一下你领西北营入京是何用意？”
“不是我领他们入京，是他们自己想入京问父皇要一个答案，关于邹将军之死的！”
“邹志远通敌叛国已是铁证如山，还有何可辩？”
“即是铁证如山，那铁证为何？如果能拿出来我崔历生第一个放下武器任听处置！”一旁的崔历生愤然道。
“大胆！”周昱冷声喝道，“此事已由刑部定案，岂容尔等在此胡搅蛮缠！”
“你……”
崔历生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周铎竖手打断，他望向周昱：“既然父皇给不了邹将军清白，那便由我来好了！”
说罢从赵岳手中接过弓驽，将箭头指向周临：“王兄，你真的忍心看到三弟死在你面前吗？”
“你若敢伤他一根……”
“嗖！”
周昱话未说完只见周铎手中寒芒一闪，一箭正中周临小腿，只听他闷哼一声单膝落地。他咬牙回望周铎，冷笑道：“你就这点能耐？”
“周铎！”城楼上的周昱目眦欲裂，无从宣泄的愤怒和无力感让他几欲发狂，拳头猛然捶向城牒，他恨不能只身出城门同周铎拼个你死我活，至少不像现在这般憋屈。
周铎眉目冷峻，又从赵岳手中接过一支箭搭在弓上再次对准周临，缓缓吐出的字句如带着寒冬风雪：“王兄，这一次我可不会失手了！”
玉兰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置身事外，漠不关心。直到周昱将她拉到身前，她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周铎，你要她跟周临陪葬吗？”
他的手掌紧锁着玉兰的肩头，让她整个上半身都悬在城墙之外，十月的晚风已染霜寒吹得她有些头痛，寒风从宽大的广袖一直吹到她口心让她浑身冰冷，唯独被周昱按着的地方有滚烫的温度渗透衣袍传到她肩上。
她努力扬起头去看周铎，只见他手中的弓驽已从周临身上移开，随后缓缓的指着了她。她无力垂头，笑了笑，周铎果然就是周铎啊！
“王兄，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周铎的声音里有着难以抑制的隐忍，他知道周昱是爱着玉兰的，从他在江陵舍命相护起周铎就知道他是爱着玉兰的，周铎不相信他当真要用玉兰来逼他。
而周昱也一样，他也不相信周铎真的会下得了手：“她为你赴汤蹈火，你当真下得了手？”
周铎握着弓驽的手微微颤抖着，无数个声音在他脑中问他，真的要这样做吗？真的要不顾一切吗？真的要……舍弃她吗？
而周昱握着玉兰肩头的手也开始泌出汗来，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急促地呼吸大到连玉兰也听得到。
“周昱。”
她忽然喊了他一声，只是这轻轻的一声却像扯断了周昱紧绷的那根心弦，他身体一震手上的力气不自觉的松了几分。不过一刹那的失神，玉兰回头猛地一把将他推得退后了几步，随后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跃下了墙头。
不要！”周昱飞扑上前却只来得及抓到一角衣料，顺滑的布料毫不费力的从他指间穿过，徒留一片冰凉，他的心也随着那抹血色，一直坠向无底深渊。
“玉兰！”周昱飞扑上前的同时周铎也策马奔向城门，不过咫尺的距离在此时竟机阻隔着生死，还未及他赶到，那红色便已从眼前掠过。周铎只觉眼前一黑，突如其来的虚软让他差点从马上跌落，他甚至没有勇气睁开眼睛。
她听到耳边周昱和周铎撕心裂肺的叫喊，心中终于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意，她知道终其一生她也不过是他们权力交锋中的附属品，在面临选择的时候她永远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她对这样的人生已经没有期待了，哪怕她的死能让他们有一刻的痛彻心扉，她心中终究是痛快的，以她之力能做到的恐怕也只有这样了。
耳边有风声呼啸而过，心中是从来没有过的平静，这身不由己的一生，这无能为力的一生，终于到此为止了。
黑暗中她依稀还能听到那个稚嫩的声音：“娘亲，快随我来！”
再次回到这个梦境，她不再惊慌失措，只是循着声音的方向往黑暗中前行。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丛林中自由自在的奔跑着，直到穿过丛林来到山崖边，有刺眼的光芒从头顶照下来，她下意识抬臂挡住那刺眼的光芒。
耳边仍是幼童天真无邪地声音：“娘亲，你看。”
手臂移开，还未看清眼前境象，忽觉肩上有人用力一推她便落入山崖之中。幼童的哭音在头顶响起：“娘亲！”
她的手胡乱挥舞着想抓住什么，可无论她多用力手边只是一片虚无，她迎着光努力睁开双眼想看清那幼童的脸，可睁眼的刹那却毫无预警的看到周铎担忧的脸。
玉兰以为自己犹在梦中，猛然坐起来退后了些，再次看向周铎的眼神充满了戒备。周铎一滞，温声安慰道：“没事了。”
她仍旧不说话，打量了一圈周围环境，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陌生的厢房。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到这里的，努力回想许久也只记得城楼上的凛冽寒风。
周铎似看出她心中疑问，于是说：“这里是我在京城的府邸，刚刚赵岳接住了你。”
他已经进到京城了？那是不是代表着，他与周昱之间的胜负已定？
“周昱呢？”
闻言周铎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了笑意：“郎中来看过了，你身体虚弱要好好休养。我眼下还有其它要紧的事情要处理，你先歇着待我将那些琐事一并处理好再来看你！”
说罢周铎起身要走，还未迈步就听到玉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答应过我会放周昱一条生路。”
周铎背对着她驻足许久，终于回头：“玉兰，你明明知道他若不死，我便永无宁日！”
“你答应过我的。”她坐在床榻仰视着他，纤细的颈项拉伸成一条倔强的弧度，脸色明明虚弱得如同一张白纸，可眼神却明亮如月下皎洁。
“你爱上他了？”
“我没有。”
她毫不迟疑地回答，即使她在江陵时对周昱有过莫名的心动，最后到底也随着那个孩子的死而烟消云散了。爱，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星辰，她依然相信它的存在，却也知道它的光芒不会照耀到她身上。
当初她要周铎答应她放周昱一条生路时，她只是纯粹的想报周昱在江陵的救命之恩。可事到如今，这颗心早已千疮百孔，这副身子早已满目疮痍，她依旧想要周昱活着，如周铎所言，只要周昱活着周铎便会永无宁日。
对峙许久，终于周铎第一次败下阵来，无奈叹息：“好，我答应你！”
得到他的许诺玉兰掀开身上的锦被便要下床，却被周铎一把扼住手臂：“我都答应你了，你还要干什么？”
“你要的一切都得到了，还要我留下来干什么？”
周铎想也不想便说：“我想要的一切还包括你。”
玉兰怔了怔，最后却笑了起来，笑得眼眶都红了才喘着气说：“周铎，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一个人啊？”
面对她的质问，他无言以对，只是紧紧的扼着她的手臂，好似生怕自己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她奋力挣了几下不见松动，冲他凄声喊道：“难道你也要像周昱一样拿锁链将我锁着吗？”
周铎深深地注视着她，他第一次清清楚楚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浓烈的恨意。手掌不由自主的松开了几分，他的玉兰不该是这样的啊！
外厢突然传来打斗地声音，周铎心下一惊以为是周昱的援军到了，推开房门就看到庭院中士兵将一个浑身浴血的人层层围住，但又碍中那人手中的人质不敢贸然动手，只能随着他的逼近步步后退。
那人看到周铎，将手中人质推到面前，人质面纱揭下露出一张和玉兰一模一样的脸来。
“周铎，你不是想要陈香楚吗？我拿她跟你换！”那人似受了重伤，说话上气不接下气。
周铎问：“换什么？”
“玉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