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四个月惠王周铎终于将胡人驱逐出穆通关,捷报传回盛京时因为皇帝周德元头疾加重,朝中已由太子周昱临国。周昱下令犒赏三军,厚葬牺牲的将士,抚恤其亲眷。
周铎本在民间就颇受爱戴,此次驱胡再度立下战功,一时间民心所向,成为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连带着还未正式成为亲家的定国公府也被踏破了门槛,谁曾想过一个落魄的亲王竟然还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周铎人还未回盛京,京中早已传遍关于他的传说,茶肆酒楼里的说书先生又将当初周铎只身会太和帝的故事拿出来戏说。
当初进攻盛京是周铎率先破了城门,领兵围困大丽宫,双方僵持不下,最后太和帝命人传话问周铎可有胆量只身进宫一见。当时周铎手下的将领皆劝他不可冒险,可那时的周铎年轻气盛,艺高人胆大,竟想也不想便只身进宫。
谁也不知道那一夜在大丽宫中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那一晚太和帝同周铎说过什么?大家只知道第二天一早周铎便亲自取了太和帝的首级出来,宫门大开,同时也为周德元扫平了皇权之路的最后障碍。所以,之后周铎被削去兵权,赐属地交州,民间还是有许多说道的。
十月的西北已显清寒,直到离开了西北六州之境才有依稀可见生机,而后一路往南便能见到枫林如画,如天上神仙打翻了一滩红墨,泼向这人间十月。
连日赶路士兵们皆已疲惫不堪,时值黄昏,周铎此时见枫林中风景宜人决定就地休整,明日一早再起程赶路。
此次周铎进京接受封赏只领了一小队人马先行入京,大部队则由崔历生领着随后而来,赵岳安排了夜间放哨的班次后只身进了周铎的营帐没再出来。
士兵们简单用过晚饭之后也抓紧时间休息,枫林中又恢复了安静,只有偶尔传来几声轻鼾。哨兵们依旧保持着警惕在营地来回巡逻,只是不知不觉间哨兵慢慢减少,从最初的六人变成四人,然后只有两人。
两个哨兵在营地中间碰面的时候对视一眼,忽然觉得哪里不对,还未及他反应便有黑影从背后绕来,捂住两人口鼻,匕首划过喉咙,只闻一声轻响,很快便停止了挣扎。
两个黑衣人分别将手中哨兵的尸体放到黑暗处,轻打一声口哨,便有无数黑影从营地四面八方涌来。为首之人快速打了几个手势,黑衣人们点头表示了解,随即四散开来。
那些席地而卧的士兵很快便被谋杀在睡梦之中,他们本想着明日一早便可起程回到盛京,那里有他们的妻儿在等待着他们凯旋而归,谁也没想到这次闭眼竟只能决别在梦中。
解决了士兵之后,黑衣人形合围之势将营地中央的营账层层围住,为首之人犹豫了一下绝然挥手,黑衣人便齐齐涌向营账,不过片刻却有人急忙撤回到那头目身边,低身道:“中计了!”
那头目星目圆瞪,望向黑衣人:“什么意思?”
“营账里根本没有人!”
话音刚落下,四周骤然亮起,无数火炬将枫林照得透亮,耳边传来的声音让黑衣人俱是心中一凉,这样的动静只怕来人不在少数。果然随着火炬逐渐靠拢,一众黑衣人举目四望,火光尽占据了整座山头。
火光中有无数冷芒直指营地中的一众黑衣人,细辩之下才发下竟是无数的弓驽。胜败已经不言而喻,此时哪怕他们动一动手指恐怕都会在一瞬间被射成刺猬。
人群中一人策马缓缓走出来,目光如鹰隼环视众黑衣人,最后目光落在那为首的黑衣人身上,眼含讥诮:“此次竟然劳烦三弟亲自前来,看样子是势在必得了?”
见身份被暴露,周临索性扯下面巾,望着周铎神色愤愤:“落到你手上我无话可说,可今日之事皆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周铎轻笑两声:“杀你做什么?我还留着你为我打开盛京城门呢!”
周临环视四周影影绰绰,根本不是周铎信中所说只领一小队人马前行回京,这分明是将整个西北营的兵力都带回来了。他终于知道自己上当,心中又惊又怒,指着周铎怒骂:“你这个衣冠枭獍,竟敢欺瞒父皇,意图谋反!”
“三弟到会恶人先告状,若我这是意图谋反,那你又是什么?你是意图谋杀!至于是听谁指使,我们还是回去听听看王兄怎么说!”
“我说了今日之事是我一人所为,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犯不着去为难王兄!”
说着周临抽出手中配剑就要自我了断,周铎仿佛早已料到他有此举,手中长鞭一挥将他手中剑打落在地,赵岳立时上前将他拿住。
“周铎,你狼子野心,你背父弃兄,你不得好死!”
周临气极,口不择言的破口大骂起来。周铎却不为所动,只是让赵岳将周临带下去后也策马离开营地。临行之前竖手落下,无数箭矢射出,营地中的黑衣人便被悉数射杀。
东宫
得知周临去向之后周昱便一直坐立不安,他与周铎交锋多年他是知道周铎的手段的,以他的城府和谨慎怎么可能轻易就让周临得手?
派出去追回周临的人迟迟没有回来,周昱心中的不安也逐渐扩大,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下定决心后周昱马上派人快马加鞭送密函前往卫州,卫州的兵马在许茂调去穆通关后便交到了他的亲信手上。盛京城的城防要抵挡西北营的兵力,那无疑是形同虚设,他必须将戍守各地的兵力调回盛京护驾。
是夜,有侍卫匆匆奔向正阳殿,见到周昱便直直跪下:“殿下,齐王被捕了!”
周昱心猛然一沉:“什么?”
“齐王殿下刺杀惠王失手,被当场捉拿,如今惠王押了齐王只怕是来兴师问罪的!”
“怎么现在才来报?”
“惠王似乎有备而来,沿途皆有暗哨,我们派出去的人都一去无回。现下惠王距盛京不过几十里路程了!”
周昱颓然坐回身后的椅子里,许久终于艰难吐字:“卫州节度使何时能赶到盛京?”
“大人收到殿下书信便点兵出发,最快明日一早就能抵达盛京。”
意思只要能撑到明日清晨他就能等到援兵,周昱随即又问:“周铎带了多少兵马?”
侍卫迟疑了一下,嗫嚅开口:“整个西北营!”
“呵!”
周昱摇头苦笑,盛京城禁军不过八千,而西北营却占据了整个大颐的大半兵力,纵使与胡族交战半年如今也总有六七万兵力。叫他如何以这八千禁军来抵抗将近十倍的兵力?
“派人带太子妃和陈良娘离开盛京,太子妃去卫州,陈良娣去陈国。”
侍卫应声领命,刚走到门口,又问:“那白良媛呢?”
周昱看了侍卫一眼,淡淡道:“她和我一起。”
不管是生是死,他都要和她一起。
侍卫离开后周昱也随后离开了正阳殿,独自一人前往秋阳殿,刚踏进大门目光可及之处尽是一片破败萧索,门上的锁链已有些锈蚀,发出阵阵铁锈独有的腥味。
殿中仍是一片昏暗,只有内殿点了一只蜡烛,微弱的烛光中周昱看到床榻上瘦弱的身影。她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柔软的头发披散在枕头上,周昱只是伸手抚了抚她的发抬手时就发现掌心有无数细发缠绕。
他有些惊讶地再次用手指梳理她的头发,这一次手上的落发更多。不知何时她已睁开了眼睛,原本乌黑的大眼在她瘦削的脸上显得更加夺目。他以为她又会歇斯底里的扑向他,结果他静待了许久她都没有,只是那样静静的看着他,双眼如同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情绪波澜。
这是他将她关在秋阳殿后他们第一次这样平静的对望,就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中间却隔着一生的爱恨。她木然的眼神如一把剑直刺进周昱的心脏,痛得他几乎窒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要将她变成这个样子。
他沉默着解开她脚腕上的锁链,然后抱着她回了正阳殿。宫女早已领命候在那里,见到久违的白良媛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宫女们脸上俱是愕然。
玉兰沉默着任由宫女们摆布,直到她们替她穿上鲜艳瑰丽的锦袍,她终于开口:“又要让我扮成她吗?”
许是太久没有说过话,她的声音有些嘶哑,甚至口齿也有些僵硬不清。周昱在她身后摇头:“为什么这样问?”
她看了看身上的锦衣华服,神色依旧木然:“我这一生穿上这样衣服的机会屈指可数,每一次都是为了扮成她。第一次是我七岁的时候,我们的爹将我扮成她,让我替她被人掳走。第二次是她和你成亲第二日,我替她进宫请安,第三次是她陷入灾粮案,我替她去刑部。”
这是周昱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她和陈香楚的关系,错愕之余却又是意料之中,若非双生这世上又怎么可能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呢?
“你不是还扮成她去见过周铎吗?”周昱目光紧锁着她,言语中带着别有深意的试探。
不知玉兰是否预感到了什么,她透过面前的铜镜看着身后的周昱:“那一次没有。”
那一次她没有扮成陈香楚,那一次她没有见过周铎。
谈话间宫女已替玉兰梳好了发髻,地上落发成灰刺得周昱从双眼一直痛到四肢百骸。看着玉兰,他却勾唇笑了:“我就知道。”
待她完全梳妆妥贴,周昱伸手拉她:“走吧!周铎就要回来了!”
掌中柔荑果然一僵,她站定望着他。两人相对而立,她问:“为什么?”
“我与他之间总要有个了断,若我赢了,我便要你看着他死。”
“若你输了呢?”
“那我们便一起死!玉兰,我说过,黄泉碧落你都要同我在一起。”
闻言她却忽然笑了,笑容如同他们初见时一样,温顺可人:“周昱,你赢不了他的。你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