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刮了一夜的大风，盛京城一夜入秋，待到天色渐亮时整个东宫皆已是一片萧索之意。
陈香楚在窗下小几上用早膳，窗外有宫女正在打扫落叶，她本就有些床气，听到扫帚刮在地上的‘沙沙’声，眉目间已有些不耐。
绘秋轻手轻脚的从殿外进来将刚刚在外面听到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陈香楚。
陈香楚手里本捧着一蛊阿胶羹，手一扬便打翻在面前的小几上。她今日穿了一件翠色兰花刺绣交领锦袍，随着她的动作襟前瞬时布满了星星点点的印渍。
绘秋惊了一下，不敢再多话，赶紧从旁取了帕子替她拭去手上的污渍，衣服上的印迹眼见是擦不干净了，她只好轻言细语提醒：“奴婢给公主重新换件衣裳吧？”
陈香楚面无神色依旧坐着没有动作，绘秋只好硬着头皮替她擦拭身上的污渍，帕子刚刚碰到陈香楚就被她一脸厌恶的挥开，喝斥道：“什么脏东西也配往我身上蹭？”
绘秋也不明白这话是骂昨夜被召去正阳殿的玉兰还是自己，任是吓得膝下一软慌忙跪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陈香楚发泄了这一通，忽然又平静了下来，看了眼跪在面前哆嗦的绘秋：“起来吧！”
绘秋暗自抬眼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已恢复如常这才颤颤巍巍地爬起来。
“这事吕嘉禾知道了吗？”
“现下东宫里都传遍了，太子妃那边恐怕也已知晓了。”
陈香楚凤目一挑，有些意外：“她就没什么反应？”
“灾粮那件事殿下对太子妃似乎有所不满，很久未曾见她了，想必太子妃也不敢去触怒殿下。”
闻言陈香楚莞尔一笑：“这就偃旗息鼓了？我当她有多大能耐呢！”说着她起身往内殿走：“换件衣裳，我去看看她。”
斓月殿里吕嘉禾也一早便听说了昨夜周昱召寝玉兰的事，心自然是愤懑不平，但苦于周昱近日对她日渐冷落，也只能憋在心里不敢发作，可怜了窗边新换的盆景被她修得七凌八落不成样子。
陈香楚还没踏近殿门，吕嘉禾就远远看见了她，放下了手中剪刀迎了出去。
来到殿前被室外的凉风一吹吕嘉禾反而平静了不少，等陈香楚同她见了礼赐她落了座，才道：“陈良娣自入东宫殿下便已为你免去了平日里的晨昏定省，怎的今日到有空过来了？”
陈香楚笑得温婉和顺，恭谨答道：“这偌大个东宫就我与姐姐两人，平日若不走动怕是要生份了。”
此时宫女奉了热茶上来，吕嘉禾接过茶盏掀盖吹了吹，似是觉得有些烫复又放下，转而对陈香楚说：“我与陈良娣早就够生份了，今日到为着秋阳殿那人到生出几丝情谊了。”
陈香楚抬眸看着吕嘉禾，只见她眼波流转，唇角噙着一丝讥笑。
之前陈香楚是不曾和吕嘉禾打过交道的，原想着她竟有胆子瞒着周昱构陷她总归也是有几分城府的，今日一会才发现她也不过外强中干罢了，恐怕连灾粮案也是借了其父吕伯阳之手才有些作为。
陈香楚见她如此冲动莽撞，心里反倒轻松了许多，面上神色不改，仍是满含笑意：“原来姐姐也知晓昨夜殿下召幸玉兰妹妹了？”
“与一个青楼女子称姐道妹，陈良娣也不怕自贬了身份。”吕嘉禾睨了陈香楚一眼，毫不掩饰脸上的轻蔑之意。
陈香楚也不恼，好声好气地说：“瞧着殿下眼下对她的宠爱，许她位份想必也是迟早的事，多一个姐妹介时也热闹许多。”
“许她位份？”吕嘉禾一掌拍到身边案上，厉声道：“带她回东宫已是有损皇室颜面，殿下还嫌不够丢脸吗？”
陈香楚借饮茶之势敛去了脸上的笑容，一抹精光从她眼中闪过，抬头时又如刚才那般谦和：“姐姐别这样说，听闻殿下还说过段时日要带她出宫游玩呢？方才这些话若是让殿下听去了，可又要不高兴了。”
吕嘉禾似被人踩到了痛处，手一挥将案上的茶盏扫落在地，殿里的人俱是一惊。她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被气得不轻，如今周昱不待见她连陈香楚也敢话里话外耻笑她了。
“我吕嘉禾是皇上亲封的太子妃，身为东宫正妃辅佐皇储本就是我职责所在，如今有奸佞狐媚祸主，还不允我直言相谏么？”
说道‘狐媚祸主’的时候吕嘉禾别有深意的看了陈香楚一眼，在吕嘉禾眼中她陈香楚也不过是和玉兰一样的狐媚货色罢了。
陈香楚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心中暗暗冷笑一声，终于明白为何周昱不待见她，空长了一副花容月貌，可惜却是一个没用的绣花枕头。
“今日本是闲来无事想着来同姐姐说说话，不想却惹姐姐生这样大的气。”陈香楚似有些歉然，“那妹妹先回去了，待来日姐姐心情好些了再来看望。”
说完盈盈一拜，施了礼缓缓了退出了出去。
出了斓月殿绘秋见陈香楚眉梢间带着些许轻快之意，她不明白为何陈香楚不去找周昱，反而要来将吕嘉禾激一通。
待她将疑问说出来，陈香楚睨她一眼：“找太子殿下？”，她冷笑了一声：“让我去和一个青楼女子争宠么？”
陈香楚素来心高气傲，不齿玉兰的出身。而且她始终相信周昱待玉兰再好也不过是因为她像自己罢了，只要她愿意她随时可以像上次一样将玉兰逐出东宫。
如今留着她，任周昱宠她，不过是因为还有其它用处罢了。
上了石桥陈香楚挥手让其他宫女留在桥下，自己和绘秋上了桥，凉风扑面而至夹杂着桂花的悠悠香气，陈香楚忽然觉得从未有过的清醒。
“殿下有说过带她去哪里吗？”
绘秋生怕有错漏，细想了片刻答道：“没有，只说随处走走。”
陈香楚沉吟许久，取下腰间环佩交给绘秋，慎重叮嘱：“这件事你亲自去，别人我不放心。”
绘秋将那环佩紧握在手心冲陈香楚点了点头，便先行离开。
湖上烟波翠寒，陈香楚悠悠叹了口气，忽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正是大颐遣了使臣来陈国商议和亲之事。那时候的她满心满念都是周铎，仿佛天地间若没有了他便与谁都是白过了一生。
不过才一年时间，她便由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变成一个攻于心计的宫妇，这皇城之中皇权之下果然是侵蚀人心的沼泽，一旦陷入，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