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惠王府周铎就径直回了书房,摒退了随侍的下人,没有点灯的书房里安静得连呼吸声也清晰可闻。他双手支额,眼前全是玉兰被拖出正阳殿时那匆匆的一瞥,若千年深潭木然无望。
他的心像失了规律躁乱的在胸间跳动着,胸腔溢满了无处发泄的郁气。黑暗似有质感的破絮,紧紧扼着他的喉咙让他呼吸困难,只能张了口极力的喘息。
他从来没有这样绝望过,如频死一般。是他亲手将她推向了深渊,看着她无助跌落。他以为他可以决然的面对取舍,他以为这么多年他早已能控制自己的心绪,可为何她最后那一眼却如鬼魅一样如影随行,挥之不去?又如利刃一样,蕴含冷芒,每每想起都生生在他心上割出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来。
‘叩叩!’
门外传来两声轻微地敲门声,间隔适中,力度得宜,这样的谨慎细致除了诸启便再无旁人了。
久久没有回应,诸启知道这是周铎在心情极差时的默许。他举手推门而入,书房里没有点灯景象模糊难辩,他摸索着将房中灯盏一一点上,终于看清坐在书桌后的周铎,面色青白,似恶疾缠身。
他知道,周铎的恶疾寻根道底也是心疾。明明是割舍不下的羁绊,却又偏要残忍的利用伤害,让自己也深陷其中。
“殿下,赵岳将尤高宜带回来了!”
“嗯。”周铎依旧双目微阖,纹丝不动,只是从鼻子里冷冷应了一声。
“按你之前的吩咐已将人安置在京城外的别院,我已从南院调派了人手过去接应,赵岳想必就快回府,是否要让他亲自来回话?”
“不必了。”
“是。”诸启抬眼看了周铎,见他仍旧维持着他刚进来时的姿势,心中暗自叹了口气。“殿下早些歇下吧!事已至此,还是身体要紧。”
闻言,周铎终于缓缓睁眼,星目里是掩也掩不住的疲惫,他动了动唇,最后终于艰难开口:“诸启,我这次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诸启在周铎身边近二十年,他见过他的冷漠凉薄,见过他的从容淡定,见过他的杀伐决断,他见过周铎的任何一面,却唯独没有见过此时此刻的周铎。
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带着懊悔和无助迷茫。
可诸启也同样明白,如果重来一次,甚至重来一百次,他还是会选择这样做。他这样的身世,注定了他只能成为这样自私的一个人,纵使深情相付可到底也抵不过对权势的欲望。他被忽视了太久,他的自尊被踩在泥泞中太久了,如今终于有机会睥睨天下,让世人俯首称臣,哪怕倾尽一切他也要向着那皇位前行的。
见诸启久久没有回答,周铎自嘲的笑了笑,好似在笑自己竟然会沦落到希望通过旁人的肯定来安慰自己的地步。
笑容敛下周铎终于又恢复了一贯的淡然:“尤高宜的妻小可有消息?”
“尤高宜被流放之后吕相便将他妻小送离了京城,现下还没有下落。”
“尤高宜的妻小是他的命门,如果无法确保他们安全,他是不会配合我们对付吕伯阳的。”周铎低低的叹了口气,神情已经累极,却仍是强打着精神,“放消息出去,就说荆州水利的账本和尤高宜都在周昱手上。”
诸启犹豫了一下,说:“万一吕相找太子求证……”
“不会的。”
周铎语调缓慢,有着运筹帷幄的从容:“他们本就各自揣着自己的心思,他们之间若能坦诚至此,也不至于让我有可趁之机。吕伯阳若察觉周昱动了对付他的心思,自会想办法打听账本下落,并将尤高宜妻子牢牢控制在手中。只要他们两乱了阵脚,我们就有机会查到账本和尤高宜妻小的下落。而且这消息不光是要吕伯阳知道,还要让柳文山知道他此时此刻该好好咬着谁。”
“是。我这就去办!”
诸启应了一声又说:“之前殿下让我去查的前朝吏部资料,属下已经着人查过了。前朝俞姓的官员甚少,只有一位官居七品之下,现在那人在永州已弃文从商,且他的父亲尚在人世。”
“就没有别的了?”
那俞子甫的儿子为何会被关在北严庭?又为何会知道他与俞子甫之间的关系?
周铎也曾想过也许俞子甫用的是化名,可那罪奴自开朝便被关在北严庭,若俞子甫真用了化名他应该是无法知悉的。
诸启摇头:“俞姓的官员确实没有了,但翻查前朝档案时我发现永和皇帝还是太子时有个陪读姓俞,叫俞元纬。”
“陪读?”周铎沉吟片刻,“那可有查到其他的?”
诸启知道周铎是想确认俞元纬是否就是俞子甫的儿子,他摇摇头:“俞元纬在永和皇帝登基之后便离开了盛京,之后便再无史料可查。”
消息又断在了此处,周铎揉了揉眉心,挥手道:“知道了。”
诸启见他神情懊恼,于是说:“我再派人去查。”
“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周铎自书案后了起来,“他既然已经找上我,待我一问便知。”
诸启随即会意过来:“那此事要告知夫子吗?”
说话间周铎已经走出了书房,东边天际已隐隐翻出鱼肚白,清晨的寒风如刀夹杂着绵绵的冬雨吹进檐下打在他脸上,一扫之前的倦意让人清醒不少。
“此事万不可让他知晓。”
说罢周铎举步走下台阶,如果俞子甫的儿子真是俞元纬,那他的身份可就真是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