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疏玲回去的时候,正赶上稳婆把孩子裹好了抱出来。
顾大帅笑得脸上都起了褶子,大手抱过襁褓中的婴儿,平日里一双阴冷的眼睛也变得温和了起来。
顾淮深站在他身边,脸上是若有若无的浅笑,也不伸手去抱,也不去逗,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
而旁边,管家及几个下人都面带喜色,齐齐的道着恭喜。老管家这样说道:“小少爷长得真好看,又恰巧和大帅同一天生日,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顾大帅听得哈哈的笑,道:“是啊,哈哈,一家人,哈哈。赏,统统有赏。”
众人谢了。
顾疏玲听着那孩子洪亮的哭声,心情也是一松,毕竟是兄长的孩子。以后,会有一个白白胖胖软软糯糯的小孩子跟在她后面,甜生生的唤她“姑姑”,这样的场景想起来就愉悦。
正想着,脚步已经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下人欢快的轻唤了句“大小姐”,她也笑着点点头,走到顾大帅身边,细细瞧那孩子。
是个男孩儿,虽然没有足月,但到底生得讨喜。虽然脸上还是皱巴巴的,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可从那眉眼也可以看出,假以时日,这个孩子一定会长得万分可爱的。
见顾疏玲过来,顾淮深冲她点了点头,似在问情况如何了,她笑着回应了,却又一面感叹这个兄长心真大。他的结发妻子正在饱受痛苦的为他生儿子,而他心中所念的却还是另一件事。也不知该说他对楚青太过薄情,还是说待自己太过上心?
而此时,孩子似乎哭累了,睁着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的大眼珠滴溜溜的打着转儿,津津有味的看着几个大人。
“来淮深,抱抱你儿子。”顾大帅把婴儿转了过去。
顾淮深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可更多的却是被怜悯,他赶紧伸出双臂,把那小小的软软的婴儿抱在怀里,连呼吸都随之一紧,生怕伤了他。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帅居然被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搞得束手束脚不敢动弹,让顾疏玲感叹,说好听了叫铁汉柔情,不好听的话就是喜当爹的一脸蒙逼。
她伸出削葱根似的手指去触碰婴儿柔嫩的脸庞,还没碰到,婴儿居然睁着双大眼睛咯咯的笑了,令她诧然不已。
她想,哈,小家伙,原来你这么亲姑姑啊。
再严厉的人看见这么一个可爱的小糯米团子也会卸下所有冰冷的伪装露出柔软的心来,就算是顾大帅和顾淮深也不例外。
正在专心致志的逗孩子的时候,突然,里面的一个丫鬟冲了出来,声音尖利得像是地狱的厉鬼,她喊出一个噩耗:“不好了,少奶奶流血了!”
稳婆啊了一声,已经冲了进去,然后就听到里面传来“血崩”“坚持住”“请大夫”之类的声音。
而刚刚还其乐融融的场面像是突然被蒙上了一层冷霜,激得众人心惊胆颤。
产后出血,这是阎王来拿人啦!
顾大帅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回过头就对管家喊道:“去,把医生都叫来!”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连呼吸都放慢了下来,在顾大帅的黑面雷霆之下,众人感觉天要塌了。大家都知道少奶奶在府里的地位,也都知道顾大帅是多么的疼爱少奶奶,如果今天少奶奶出了什么事,那么在这里的所有人估计都要无辜承受大帅的愤怒。
顾淮深还抱着孩子的,听到稳婆的话也是一怔,眉头皱得老紧,一双深邃的眸子也直直的看着产房。
按风俗,男人是不可以走进产房的,以免沾染了血光,引来不详。
是以现在,虽然人命关天,却也不能进去,连握着她的手安慰一下都不可能。
况且,在他顾淮深心中,楚青只能是亲人,却不能是妻子,更不会是爱人。可终究,枪林弹雨中走过的他还是不愿意任何一个亲人离他而去。
在那蹙得如同小山一样的眉头下,顾淮深突然上前一步,对着产房里大声道:“楚青,活下来,我会对你好。”
静悄悄的,只有一两声痛苦的呻、吟偶尔伴着血腥的风飘过来,然后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咬着牙的坚持:“好!”
低沉无力,虚弱得快要散在风里。
可到底,所有人都听见了。
顾疏玲瞥了一眼顾淮深,然后走进产房,却被他喊住:“你干什么去?”
“兄长忘了吗,我也是学过一点儿医术的。”她推开他的手,向前,“嫂子不会有事的。”
她推门进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皱了皱眉,三两步跨到床前,察看了她的情况,低声让稳婆止血。她心里知道,嫂子情况危急,必须赶紧送医院,再拖下去会出人命的。
她附在一个惊恐的丫鬟耳边,声音轻不可闻:“叫管家开车去找同仁医院的徐医生,少夫人不能再拖了。”
然后,她走上前去,一把握住楚青的手,看到对方慢慢睁开虚弱的眼睛,她道:“嫂子,辛苦你了。可是所有的苦痛已经过去了,你要坚持住,不要睡过去了。”
“阿玲,我是不是……要死了啊?”楚青脸色苍白,浑身都是汗水,无力的问道。
“不会,嫂子撑住,你会没事的。”
“阿玲也会骗人了呢,”她轻笑一声,道,“淮深从未对我说过这样的话,而今天他说要对我好,我就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了。”她突然反握住顾疏玲的手,用上了所剩的全部力气,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托孤,“阿玲,淮深爱的人从来就不是我。如果我不在了,替我照顾好孩子,好不好,好不好?”
顾疏玲知道,此时若真的答应了楚青的要求,恐怕她一放松,气一松没了求生的意志,情况会更糟糕的。于是,她这样回答:“嫂子,你还是自己照顾吧,我已嫁入沈家,于公于私,都不该管娘家的事。就算这孩子被后母打骂虐待,我也管不了。”
“阿玲,你好狠的心啊。”说着楚青的身体轻轻一颤,长长的指尖抠进顾疏玲的皮肉里,不知是感慨她的话,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在发泄心中的不满。
说话间,丫鬟已经跑进来了,说医生来了。然后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提着药箱匆匆赶了进来,为首的那一个顾疏玲认识,是夏参谋长的姻亲,同仁医院里一个叫徐迦钰的医生。
他看了顾疏玲一眼,稍微低头:“大小姐。”
“徐医生,我嫂子就拜托你了。”
“尽力而为。”
然后,闲杂人等都被请了出来,帘子一放,门一关,就只听到里面的人井然有序慌而不乱的声音。
顾疏玲退出来,只觉得此时太阳光太强,抬了手去遮眼睛,低头时却瞥见自己满身都是星星点点的血迹,就连裙摆上也沾着大团大团的血。
嫂子能挺过来的吧?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和兄长的关系也缓和了下来,如果就这样去了,那么就真是苍天无眼了。诶,刚刚嫂子说,兄长爱的人从来就不是她。那么,那个人是谁呢?
有些头疼,干脆不想。
面前投下大块阴影,却是顾淮深站到了她身边。她正纳闷怎么了,却听他用一种心疼和愠怒的语气道:“阿玲你的手怎么了?”
她抬眸去看自己遮着阳光的手,短袖的旗袍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上面却布满了爪印,有些地方被掐得青紫,有些地方破了皮沁着血丝。想是刚才楚青抓住她的时候不小心掐到的吧。
她摇摇头:“没事儿。”说着另一只手搭在手臂上,不再答话。
而此时,顾大帅没由来的大发雷霆:“来人,戏班除了管事的,全都给我毙了!”
如一道响雷,轰然落在顾疏玲头上。她不曾料到,顾大帅会半途发火,还是这么愤怒的,在没有审讯的情况下居然直接杀了,并且还是一锅端的形式。
顾疏玲站了出来,拦住即将复命而去的军官,道:“父亲,事情还没有查清楚,怎么能够杀人呢?”
“就是这群王八羔子挑的好时候,惊着青青,你嫂子现在还生死未卜。”
“就是因为嫂子现在生死未卜才更不能轻易杀人!”顾疏玲道,“如果他们是被冤枉的,那么您就是草菅人命,那嫂子身上也会沾染上无辜者的鲜血,她也不会安心;如果他们是罪有应得,那么又何必在意这一分一秒。请父亲查明了真相再做决定。”
顾淮深一怔,他所知道的阿玲一直都是淡淡的冷冷的,就算心地善良想要解救无辜者,也不见得会和父亲当面顶撞。这很不合常理,甚至有点儿反常。
顾大帅倒是没注意到这一点儿。然而,作为手握重兵的军阀,他的决定容不得别人置喙,尤其是一个小女子。哪怕当年三姨太最受宠的时候,他也不许她插嘴半句军务。所以,此时此刻,他的愤怒变成了气愤,他说:“疏玲,是不是我平时太宠你了,宠到你无法无天都敢插手我的军务了?”
顾疏玲看着脸色铁青的顾大帅,心头一颤,是啊,自己何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众人面前反驳父亲了?要知道,她一直都是怕他的啊。
因为一旦顾大帅知道了自己的秘密,那么什么所谓的宠爱都将灰飞烟灭,还会不惜一切的置她于死地。
为了什么这么坚持?
沈夜白,是了,为了沈夜白。他深陷刺杀事件,如果没有办法洗清戏班的冤屈,那么沈夜白也会是其中的一个惨死者。不要以为他是自己的夫君,顾大帅就会网开一面。当时把顾疏玲嫁到沈府本就是为了沈家的财富,如今,如果沈夜白因为刺杀大帅被捕,那么沈家上下也会被连累,这样一来就能名正言顺的抄了沈家,那万贯家财也可以堂而皇之的充公。
沈夜白给她的笑,给她的关心,是她第一次从一个陌生人那里得来的。他的身他的影,于她而言都是举足轻重的。她把他放在心里,像是麦芽糖,甜甜的腻腻的,化开了,包裹了整个胸腔。
她已是他的妻,注定要和他同生共死,伴他富贵贫贱。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这个小哥哥死。
敛了敛心神,顾疏玲淡笑道:“我不敢插手父亲的军务,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也都是顾家给的、父亲给的,所以,我不会胳膊肘往外拐。只是父亲,侄儿刚刚出生,就要屠戮那么多人,这不是浴血重生,而是身负血债。”
很凑巧的,婴儿也随之啼哭了起来,像是在赞同她的话。
顾大帅看了一眼哇哇大哭的孩子,心也软了,却仍是没有收回刚才的命令。
而这时,夏舟也已调查完了,来到了此处,便道:“大帅,大小姐说的没错,戏班与这次的事件没有任何关系。”说罢他凑近了几步,贴在顾大帅耳边小声道,“有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