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夏舟
白苏2017-12-01 19:043,929

  顾疏玲还没走近,就听见一阵高过一阵的叫喊声,还有丫鬟端着一盆盆热水进去出来。

  情况不太好。

  这是顾疏玲的第一反映。她下意识的去看顾淮深,终是在人群里发现他,一身白衬衣,面容冷峻,被挤在里面。他习惯性的半皱着眉,抿着凉薄的唇,双手插在裤兜里,看似一副悠闲不在意的模样,但腰背挺得老直,就连双手和脚尖也是绷得紧紧的。

  他很紧张。

  顾疏玲站在后面,不知道该不该走上前去打扰他,毕竟此时此刻,他的结发妻子正在辛苦的生产他的孩子,生死难料。

  顾疏玲有些犹豫,站在那里拿不定主意,也许,可以拖一下,等嫂子安全生产了再去?毕竟这会儿大家都忙着,没人想得到去处置戏班的人。

  抱着这样的想法,顾疏玲几乎都要转身了,突然发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迎着去看,便见顾淮深轻轻的朝她点了点头,然后用眼神去指旁边的顾大帅。

  顾疏玲顺着他的指引去看,便见顾大帅一脸惶急,面上还有掩藏不住的惊喜,时不时的用手背抹抹额头,或是踮起脚尖努力的朝产房里看。顾疏玲觉得好笑,当爹的都还没说什么,这当爷爷的却是这么着急,若不是知道里面躺着的人是楚青嫂子,她简直都会误以为父亲养了个小妾,而这正在出生的是小妾与他的儿子了。

  心头掠过一丝寒凉,她自然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若那人不是楚青,不是他的儿媳,或许,这样的事就会发生。

  摇摇头,赶走这些可怕的念头,又见顾淮深还看着自己的,她便轻轻的动了动双手,打出一串手语,说的是:戏班有冤。

  说起这手语,还是很多年前学的。当时顾疏玲刚刚被带回顾家,又因为经历了那么多苦痛,亲眼看见母亲死去,自己也在瘟疫蔓延的村庄染了重病。等高烧褪去,她才堪堪捡回了一条命,可是却由于受了太大的刺激不敢再开口。

  顾大帅出于对三姨太的愧疚,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了顾疏玲。可十三岁的顾疏玲,穿着华美的小洋装,躲在衣柜里不敢出来,看着一个个下人陌生的面孔瑟瑟发抖,终是连话都不说了。

  最后还是顾淮深来了,他隔着衣柜的门,声音温柔得像是春风:“阿玲,是我,我是哥哥。你放心,没人敢害你的,你出来,哥哥会永远保护你。”

  顾疏玲还是不开门也不说话。

  顾淮深又说:“阿玲,里面黑,到我这里来,哥哥做你的太阳。”

  将死之时本就是顾淮深救了她,所以,就算她恐惧这个新环境,害怕所有人,但独独对这个抱她出鬼门关的少年信赖有余。于是,她慢慢打开了门,看着少年清丽的脸庞,默默的哭泣,却还是不说话。

  顾淮深心疼的把她搂在怀里,一遍遍的说:“别哭别哭,哥哥在。”

  尽管如此,顾疏玲还是不肯说话,而唯一能亲近她的便是顾淮深了。

  为此,顾淮深特意去学了手语,他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里的惊惧,温声道:“不想说话就算了,我家阿玲不稀罕和那些俗人讲话。”他一边打着手语,一边道,“哥哥教你手语,以后你说的只有我能听懂,说出去多骄傲啊。”

  顾疏玲眼中的诧异多了一分,然后顾淮深又道:“而且阿玲,这样一来,所有你不想别人知道的,都可以轻松的掩埋住。”下一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太血腥。那便是“而那几个敢偷听你秘密的人,你也可以像掩埋秘密一样的把他们掩埋”。

  学了一年,终于有一天,顾疏玲的目光中不再有恐惧,取而代之的是冷漠与淡然,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兄长。”

  顾淮深差点儿喜极而泣,内心却是这样吐槽的:天呐,简直是比我亲自带兵拿下一个阵地还有荣誉感啊!

  他把顾疏玲抱起来转圈,白色的裙摆旋转成一朵艳丽而圣洁的花朵,灼瞎了他的眼。

  时至今日也还能回忆起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小姑娘在他怀里咯咯笑着的模样,白裙成花,美不胜收。

  所以,当顾淮深看见顾疏玲比出那几个字时,有些惊愕,但当即反应过来,应该是她不忍心无辜之人被定了罪,所以才要救人。他的阿玲啊,表面看起来冷冷冰冰不近人情,可实则心底里却又极其善良,不想那么多人无辜惨死。

  对此,他也是这样想的。是,他是军阀。可当兵打仗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百姓嘛。虽然平日里会有一股子兵痞气息,可到底还是个深明大义的少帅。他不像父亲一心只想着扩大地盘壮大声势,也不愿意拿无辜之人的身家性命给自己当晋升的踏脚石。只要不涉及到阿玲,不伤害到阿玲,什么都可以心平气和的谈。

  因此,他颇为赞同阿玲的想法,但戏班里混进了歹人确实也不假,况且歹人都要刺杀顾大帅了,他也没有私自放人的权利。本来只要查明真相就可以了,可因为楚青的早产,他不得不留在这里,抽不开身。可这件事断不能让阿玲一个人去。于是,他做了个口型,意思是让阿玲去找夏舟。

  夏舟,参谋长夏舟。虽然顾淮深对他算不上特有好感,但就冲夏舟对待那个叫白渔的女人的态度,他也是信任他的。至少,他不会有那么多小心思,也不会打阿玲的主意。于此,顾淮深是放心的。

  顾疏玲立马明白,点了点头,对他笑笑,便去了。

  顾疏玲找到夏舟的时候,他刚遣心腹把白渔送回家去,正嘴角噙笑一脸温柔的看着黄包车上的那个姑娘的背影。

  顾疏玲不动声色的走到他身边,目光随他一道去注意那个姑娘,然后轻声道:“夏参谋长对待白姑娘真是万中无一的好。”

  夏舟早已察觉她的到来,也不回头看她,只是回道:“少帅对大小姐的好更甚于此。”

  本是打趣别人的,却被别人打趣了一道,顾疏玲被噎住了,便不再谈论此事,而是说起正事:“兄长要我来找你,戏班的人都是无辜的。”

  夏舟会意:“大小姐是想我找到他们与刺杀无关的证据,然后放了他们?”

  “是。”

  “我会尽力的,”他说,“听说大小姐已经救了两个戏班的人,还把他们安置到了清秋院?”

  “夏参谋长的消息真灵通啊。”

  “呵,应该的,可知道此事的却不仅仅我一个人,”他顿了顿又道,“我怀疑这场刺杀,我们的人中应该有内奸。所以才能这么轻易的进来,把大帅的位置和开枪的时间都把握得那么好。我想,少帅应该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让大小姐来找我,因为他……不想大小姐受到伤害。”

  顾疏玲自然是知道的,然,却不曾想到这场刺杀会变得那么复杂,还会和内奸扯上关系。她不关心局势,也不想知道今天谁得了势明天谁赢了。她不过是想安安稳稳的活着,以顾家大小姐的身份,高贵而无忧的活着。

  而眼下,她想的也只是救出戏班的人。当然,如果没有选择之时,她也只能壮士断腕,只保全沈夜白一人。

  所以,她这样说道:“我只是一个女子,并不想纠缠进任何一个漩涡。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安定无忧。现在,也只是想要救人。那些奸细啊刺杀啊之类的事情,夏参谋长还是留着与兄长商议吧。”

  “我只是想要代替少帅提醒大小姐,人心叵测,时刻提防,就算是身边的人也是一样。”

  后来再想起这话,顾疏玲觉得伤悲的同时又更觉讽刺,就是这样一个时刻警惕的人,最后还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了身边的人,把所有软肋全部暴露无遗,最后只能悲惨而无助的死去。

  然而现在,夏舟还是遵命的帮助顾疏玲去救戏班的人。

  只能说,所有故作冰冷的人都有一颗柔软而温暖的心。

  两个人看完刺杀的现场打算去关押戏班的院子里再问问情况的时候,刚拐过拱门,就听到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一边还伴随着谩骂:“让你跑,再跑打断你的腿!”

  两人过去一看,只见一个穿青色旗袍的女人,披头散发,被推到在地,裸露的膝盖和手肘上全是擦伤和淤痕,嘴角还带着血丝。

  卫兵见到来人,行了个军礼:“见过大小姐、夏参谋长。”

  夏舟抬了抬下颌,看着那女人问:“怎么回事?”

  “这女人想跑。她装病引我进去,然后狠狠的踢了我一脚,发了疯似的往外跑,我们赶紧追出来,这才抓到她。”一个卫兵捂着某个地方恨恨道,“戏子无情说得真对,我这还没对她怎么样呢,她居然就要我断子绝孙。参谋长,你说该不该打?”

  顾疏玲已经上前去把人扶了起来,细心的将她散乱的头发拢到耳后,然后问:“南琴,你不是说自己是冤枉的吗,为什么要逃跑呢?”

  是了,这个企图逃跑而被抓住殴打的人就是南琴了。

  南琴吐出嘴里的血沫,眼角带着淤青,蓦然落下泪来:“我只是想要去看一个人,一个死了多年的人。”

  “他是谁?”

  “我不能说,死也不能说。”她使劲的摇着顾疏玲的手臂,声泪俱下,“可是大小姐,你要相信我,戏班的人跟那个刺客根本没有关系。请你放我们走吧。”

  “我就是来救你们的,你把你知道的一切,老老实实的全部告诉夏参谋长,他会帮你们的。”

  南琴的目光骤然落在夏舟身上,道:“是,我知道的,我都说。”

  听完一切前因后果的夏舟理了理思绪,这样问道:“这么说来,你们也不知道那个刺客何时混在队伍中的。另外,你们在城外的时候遇到一个戴着白纱的女人,她说自己是顾府的人,还说正逢顾大帅过生日需要戏班助兴,于是你们就来了。对吧?”

  “是,那个女人说,顾大帅听腻了当地的曲子,兴许对花鼓会感兴趣,让我们来试试,会有很高的赏钱。”

  “那你可看到了女人的身形相貌呢?”

  “没,她自始至终都蒙着脸,看不到。不过从身材来看,应该就是二十来岁的姑娘。”

  夏舟点点头,对顾疏玲道:“大小姐,这样就很清楚了。府里的确有内应,故意引戏班进来,然后安插了杀手。这个女人应该还潜藏在府里,说不定前一次假扮厨师的刺杀案也是她透露的情报。”

  “那抓住内奸的事就交给夏参谋长了。”顾疏玲唤了个小厮把南琴送去处理伤口,又吩咐卫兵拿着食物给戏班的人填肚子。

  夏舟左右看了看,淡淡的问:“大小姐的贴身丫头没来吗?”

  “文竹正好着了风寒,而且沈府也得有人看着,这次就没来。”

  夏舟本想再问什么的,可是,一阵响亮的啼哭传来,紧接着鞭炮也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看着产房的方向,顾疏玲轻启樱唇:“孩子出生了。”

继续阅读:第十二章 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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