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医院
白苏2017-12-01 19:054,567

  因为在产房里安慰楚青的时候,顾疏玲染了一身的血,一身素色的旗袍被染得绯红了大半边。于是,她便换了一身衣裳,着的是湖蓝色的长裙,配着发间半边绯色半边莹绿的发簪,整个人也亭亭玉立,越发的好看。

  想要征服一个男人,或许是要抓住他的胃,但第一眼入目的却是面容。

  阿秀着实是清丽娟秀的,眉目婉约如同江南的山水画,又因一双眸子大大的圆圆的,像是装着整个西子湖的水,时不时的就要溢了出来。她钟灵毓秀,她乖巧可人,而时刻梨花带雨的双眸更荡漾着怜悯与悲切,让人挪不开眼。她的小鸟依人,足以激发所有男人的保护欲,不由自主的靠近并且把她揽在怀里。

  而顾疏玲,她虽生得不错,却偏偏是个面瘫的样子,笑不尽兴,哭不出声,连喜怒哀乐都要浅浅淡淡的,不能倚在谁的怀里哭,不能趴在谁的肩头泣,所有的悲欢离合都得装进心里,深藏功与名。

  她错过了与沈夜白的久别重逢,也失去了再一次的一见倾心,甚至连同日久生情的可能性都降到最低。她知道,沈夜白的心已然全在阿秀身上,任凭她使出浑身解数也夺不过来一分。

  况且,她顾疏玲,堂堂的顾家大小姐,怎么可能像外面没有教养的市井女人一样哭天抢地的与他人争夺一个男人?

  荒谬!

  她永远不可能这样卑躬屈膝,就算他是她心中不灭的笑容,她也只能若即若离的站在他身后,不远不近,连笑容都是固定的模式,然后琴瑟和谐举案齐眉。

  只要沈家的大权在顾疏玲的手里,那么,就不枉费她费尽心思嫁过来了。这就是顾家人的想法吧,更是顾大帅的想法!毋庸置疑!

  然而顾疏玲她自己呢,呵,身世浮沉雨打萍,她就像忘川里的一叶扁舟,随波逐流,停不住自己的脚步。她以人上人的姿态,披着昂贵的华丽外袍,忍着里面虱子的噬咬,拼尽一生的时光,也要把这场无人捧场的大戏演下去。

  顾疏玲理了理被坐皱了的褶皱,暗自说道:“这一次,我愿意拼一次,离经叛道也好,不要命也罢,只求能够摆脱这样永无止境的生活。沈夜白,我喜欢你,也请你,也试着喜欢我吧。”

  顾疏玲叫了辆黄包车,高跟的鞋子踏在路上,脚下踩着一片被揉皱了的绿叶。她坐了上去,道:“同仁医院。”

  车夫答了句“得嘞”就拉着车又快又稳的走了。大帅府的景物不断的倒退,直到完全退出视野。可顾疏玲清楚,只要她还活着,她就永远不可能逃离。自从八年前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注定了要与顾家产生一辈子的羁绊,除非身死,否则永远不可能解开。况且顾家还有一个顾淮深,顾淮深啊,兄长呢。

  还在胡思乱想,车子却停了下来,车夫在一旁道:“小姐,到了,小姐……”

  “哦,”顾疏玲终于回过神来,从手包里掏出钱来递给车夫,只说一句,“不用找了。”就直接进了医院去了,留下一脸蒙逼的车夫拿着手中的大钞,过了好一会儿才嘟囔道:“不愧是军阀家的大小姐,出手真是阔绰啊。”

  等顾疏玲到医院的时候,沈老爷早已经到了,正站在病房的外面焦急的等待着。

  顾疏玲走上去,问道:“爹,夜白怎么样了?”

  “唉,不知道啊,医生说要好好的检查一下,可这老半天了都还没有出来,”沈老爷一边说着一边叹气,微胖的身子包裹在华贵的绸缎里,额前又滴落下汗珠来,热气上涌,弄花了他的眼镜。他又把金丝边框的眼镜取了下来,从衣兜里摸出绸布来细细擦拭,一边又不断的重复,“唉,保佑啊,夜白一定要没事儿才好哦……”

  毕竟是在沈家住了半年的,沈老爷是什么样的人,顾疏玲自然是清楚的。明明是一家之主,但是却没有一家之主的能力和威严。尤其是在与沈家联姻一事上,他几乎丢尽了脸面,被顾淮深当面怼得无话可说。以前就一直听说自沈阅安死后,沈老爷就越发的无心生意,基本上全部交给了本家的一个侄子来管。

  后来顾疏玲嫁了过去,自知理亏的沈家不得已,把沈家一半的财政大权都交给了顾疏玲来打理。而沈老爷,越发的清闲了。

  然而奇怪的是,顾疏玲到沈家那么久,却从没有见过那个传说中的管事的。对此,她暗中调查的结果是,这位管事行为低调,一般时候都不会轻易露面,都是直接发下命令吩咐下面的人去做的。还有人说,是因为管事曾经遭遇了一场大火,被烈火烧毁了容貌,所以不敢见人,只能这样传达。

  对此,顾疏玲也不深究。她嫁进沈家是要作沈夜白的妻子,而不是真的想要成为顾大帅探听和控制沈家的棋子。

  因此,看见沈老爷这样的失态,她也就不会奇怪。

  她安慰了一句:“爹,放心吧,既然人都找回来了,肯定会没事的。”

  说罢,扶着沈老爷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等了好久,终于有医生从病房里出来,沈老爷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沧桑的脸上都是皱纹,迫不及待的问着儿子的情况。

  医生回答道:“沈少爷的情况非常不妙,他应该是被硬物重击过头部,颅内瘀血凝滞,血脉不通,压迫着他的脑部神经。又因为没有及时治疗,这瘀血形成的肿块一直都没有消散,所以,他失去了所有关于他自己的记忆,甚至连姓甚名谁都不记得。可是,看他的样子,好像也没有忘记所有,比如日常生活常识什么的都没有问题。”

  “也就是说他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是的,关于受伤前的一切事情,他都不记得了。”

  “那怎么办?我们可只有夜白这么一个儿子啦,沈家还要等着他来继承呢,怎么会这样?”

  “沈老爷你先别急,”医生道,“虽然沈少爷的情况很不好,倒也并没有到无药可医的地步。我们或者可以动手术。”

  “这样大的手术在白城可以吗?”这是顾疏玲的质疑。

  “这个啊,不瞒大小姐,这种手术风险极大,就是北平上海啊都不敢贸然下刀。我也不敢保证说百分之百能够成功,但大小姐你要相信,我们医院的徐医生绝对是一个优秀的、绝对不比北平上海的大夫们差的好医生。我们一定会尽百分之百的力来治疗沈少爷的。”

  听闻有性命之忧,顾疏玲又问:“那如果不做手术呢?”

  “血块一天不散,沈少爷就一天不能恢复记忆,况且,”医生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又道,“沈少爷被送到医院来的时候就已经昏迷过一次了,我们寻思着就是那个血块压迫了神经的缘故。如果放任它这样,也许以后会滋生成肿瘤,甚至危及生命。而沈少爷以后昏迷的次数也会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他的身体完全承受不了,死去。”

  话音刚落,突然,门口传来沈夫人的哭泣:“哎哟喂,我的夜白哦,你怎么了啊,怎么会遭这么大的罪哦……”

  原来一得知消息,沈老爷就已经给家里通了电话,要沈夫人赶紧到医院来瞧失踪半年多的儿子。而沈夫人刚走到走廊就听见医生分析沈夜白的病情,一时间悲从中来哭喊了出来。

  顾疏玲正沉浸在深深的思索中,想着手术的风险及利弊,完全没有注意沈夫人的话。

  沈夫人本就是爱子心切,又因为顾沈两家的联姻颇有些威胁的意味,而顾疏玲刚过门,沈夜白就失踪了,这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又住进了医院生死难料,所以她格外的生顾疏玲的闷气,甚至以为自己儿子的这些厄运都是顾疏玲带来的。她曾经给贴身丫头这样抱怨:“什么顾家大小姐啊,就是一个乱党的女儿,放在以前啊是要诛九族的。这个扫把星,还没进门夜白就失踪了,我的儿哦,都不知道在哪里受苦呢……”

  因此,看见顾疏玲此刻冷着脸坐在长椅上,连婆婆来了都不起身打个招呼,心里更是厌恶得不得了,脸上的神情也不好看,说出的话也是指桑骂槐的:“也不知道我们沈家是惹着哪路瘟神了,怎么尽是些烂摊子啊。”一边说着,眼睛还一边往顾疏玲那么瞟,生怕别人不晓得她指的是谁。

  “呵,你们沈家惹上哪路瘟神我却是不晓得的,但有些人却是沈家惹不得的。”

  人未至话先到,声音朗朗,中气十足,只需飘进一丁点儿,便能猜出是谁。

  果然,顾淮深迈着大步走了进来。虽然穿的是便装,但丝毫不影响他军人的气度和风采,他的气场令所有人都不由为之一振。

  “少帅。”众人纷纷打招呼,就连刚刚还在冷嘲热讽的沈夫人也不得不黑着一张脸低下头来。

  顾淮深轻轻点了点头当作回应,人却已经到了顾疏玲面前:“怎么了阿玲,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说着还用探照灯一样的目光去扫沈夫人。

  “没有,”顾疏玲局促不安的站了起来,“没人欺负我,我很好。”

  “那就好,我顾家的大小姐,可不是外人能够随便欺负的。”他抬起她的手,皱了皱眉,“又遇到什么难题了,告诉我,我来解决。不要老是抠自己的指甲,不好看。”

  顾疏玲低头看自己的指甲,果然被自己抠得像是被野猪啃过的一样,凹凸不平的,很是难看。她哑然失笑,每次到了难以选择的时候就抠指甲的毛病果然还是改不了啊。她收回自己的手,转移话题道:“啊,没事儿,就是夫君他……医生说必须手术,可是风险很大,我怕……”

  “别怕,一切都有兄长在呢,”他温柔的笑道,“别怕,天塌了也还有兄长顶着。”

  “嗯。”她无意识的点头。她知道,有兄长在,什么都可以解决。

  明明心里不想在麻烦他的,可是为什么,只要他出现在自己身边,她就会不由自主的去依赖他。就像是一种本能,就算她不停的暗示自己,也没有办法改变。

  不,不可以这样,世俗人伦,沈夜白,还有自己的秘密和性命……牵扯的太多,不,不可以,逃离,一定要逃离……

  于是,顾淮深亲眼见证了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

  刚刚还温顺得像只小羊一样的顾疏玲突然提高了声调:“不了兄长,沈夜白是我的夫君,他自该是我的天。而我,是沈家的媳妇,一切的决定自然是听公婆的,不劳烦兄长费心。”

  可是,气势汹汹的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却又扭头对一旁的主治医生道:“好,准备手术吧。”面对沈家夫妇不信任的眼神,她透过门缝看了一眼沈夜白正在昏迷中的睡容,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的松了口气,“成功了自然是皆大欢喜,可万一不幸失败了,那我,就随他而去,也算是报答他当年救我的恩情。”

  粉颊含笑,梨涡中却酿着苦涩酸梅的酒。

  为了逃脱天网的羁绊,她敢用命来赌一把,赢了自然好,输了也算抱了恩,不负当年母亲的教诲。

  可是她不知道,她的三言两语到底有多么残忍,把顾淮深伤得有多重。

  她是他千疼万宠的阿玲,是他从白骨堆里带出的姑娘,是他下定了决心一辈子呵护、却又因为某些原因不敢越雷池一步的禁忌,是他的软肋和逆鳞。可她却偏生一次次的用自己对另一个男人的深情来打击他,就像是用生锈的刀子一刀刀割他的心,血肉模糊,鲜血淋漓,却还是不放手。

  顾淮深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却最终也只是落寞,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又是少帅的兵痞气。他这样道:“我顾家什么都缺,唯独不缺人手枪炮。我顾淮深什么都怕,唯独不怕以命相博同归于尽。”

  众人不解什么意思,又听他说:“可我顾家却只有一个大小姐,我顾淮深只有一个阿玲,如果谁伤了我的宝,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意思很明确了,如果手术不成功,连累顾疏玲一起殉情了的话,那么同仁医院的医生,甚至沈家上下,只要是与之有关系的,他顾淮深必杀之!

  主治医师不由得一抖,感觉后脖子凉飕飕的,哆哆嗦嗦的建议道:“要不然把沈少爷转到上海的大医院去?或者香港啊美国啊都可以啊,何必……何必……”后面的话他已经不太敢说了。

  顾淮深也不看他,只是瞥了一眼顾疏玲,道:“木已成舟。”

  主治医生满头大汗,突然后悔自己刚刚的鲁莽和口不择言了,明明只是想显摆一下医院的实力,把徐迦钰推出去做炮灰的,没想到正好把自己也放到了风口浪尖上。他心如死灰,完蛋了死定了,早知道就不多嘴了,让这兵痞去祸害北平上海的医院多好啊……

继续阅读:第十八章 手术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白城往事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