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月是故乡明
白苏2017-12-01 19:065,258

  顾疏玲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嘴唇轻颤立在原地,一副见了鬼一样的样子,表情复杂的看着对方。

  而他,已经慢慢摘下了面具。那银色从面庞一毫米一毫米的离开,像是恋恋不舍的爱人。

  终于,在停滞了两秒之后,他终于完完全全的摘下了面具。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抓着那银色的面具,身旁爆开的光芒在面具光滑的弧线上映出耀眼的反射来。

  眼如黑曜石,鼻似猎鹰钩,那薄唇一张一合,却是在唤她的名字:“阿玲。”

  是顾淮深,少帅顾淮深。

  因为那张便条,提到了八年前,提到了露从今夜白,顾疏玲便自作聪明的以为约她的人就是沈夜白,却不知道原来并不是他。

  八年前出现的人并不只有沈夜白一个,而露从今夜白的下一句便是,月是故乡明。是顾淮深,他把她从死人堆里带出来,然后给了她新生,给了她希望。虽然是离开了她久居的地方,却也带给了她另一个故乡。

  况且当时他还说了另一番话,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而他叫做淮深,敢问哪里是南哪里又是北?他又是橘还是枳呢?

  说起来,颠沛流离的人不止一个,不知故乡的人也不止一个。

  而当时顾疏玲初到顾家怕生得紧的时候,她把自己关在衣柜里谁都不见。而顾淮深却慢慢近了她的身,后来更是打着手语告诉她:“阿玲别怕,兄长会保护你的。放心,我会带你回到久违的故乡,回你离居的家。”

  月是故乡明。

  那便条上说的是这一句。

  而她,只一厢情愿的以为着,却不料,哪怕是场戏,沈夜白也不一定抽的出时间来演。毕竟七夕佳节,佳期如梦,他的全副身心都已投注在阿秀身上,分不来半点。

  顾疏玲苦笑,自己果然是自作多情了啊。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可她也知道顾淮深领兵去了思起镇,离白城两百多公里,军事要地,是与张家决战的最好地方。自然,身负重任的少帅也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七夕节就贸然回来。

  所以,她以为他在百里之外,她以为他不会在此。

  如果说隔断牛郎织女的是王母发簪划下的那道银河,那么阻隔他们的,就是那荒凉的人世与命运。

  呆呆的看了好一会儿,夜风还带着白日里残余的热气,但吹得多了,总是有些清凉的,也就清明了灵台了。

  顾疏玲终于缓了过来,却后退一步,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笑:“兄长何时回来的?”

  “刚到的,”他指了指广场对面洋楼,那里闪烁的霓虹跳跃着,标志着“咖啡馆”的字样,他说,“这里人多眼杂的,太吵了,去上面坐坐吧。”

  此举正合她意,便一前一后的上了楼去。

  而在鞋跟踩在楼梯上的时候,她又忍不住想,刚刚有没有谁看到呢?看到她和兄长跳舞,看到她的挑逗和浅吻,看到他摘下面具时的模样……

  不知道,那么多人,谁也说不准有没有人瞥到一眼。那其中的细节会不会被八卦的人编成故事甚至新闻在街头巷尾议论纷纷?那么,还会被好事者编纂成什么样劲爆的花边新闻呢?

  罢了,这事也不是她顾疏玲能够控制的,况且……

  她用余光瞟了一眼走在他前面开道的顾淮深,心里知道,不管有什么花边新闻,都会被兄长扼死在摇篮里的。她从不担心他的能力,也不担心他是否会管这闲事。虽然一直告诫自己要远离他,但她心里也十分清楚,他是她唯一的依赖,是她最安全的庇护。就如同那时他带她回家一样,她晓得,他会护着她。

  就像是现在,顾淮深习惯性的走在她前面,并不是在彰显自己的大男子主义,而是习惯了走在她前面,好把一切迎面而来的灾劫都统统挡下。

  把阿玲护在身后,潜移默化中,这已经成了顾淮深的习惯和信仰。

  穿过大堂,路过些许正在一边喝着洋饮料一边看花灯会的青年男女,找了个包间进去。顾淮深体贴的拉开椅子等阿玲坐下,却又自作主张的点了东西。

  电灯明明就是洋人发明的,但有时他们又并不喜欢点灯。比如此时,造型别致的烛台上就燃着参差不齐的白色蜡烛。由于间隔距离的关系,看起来像是连绵在一起的,那烛光又亮闪闪的,莹莹而动,也是柔和而美丽的。

  咖啡的醇香在空气中散动开来,漂浮的气流都带着浓郁的奶香味。

  汤匙和杯壁碰撞在一起,搅拌的时候发出当当的声音,似乎提醒着在座的人该说话了。

  却是顾疏玲先开口的:“兄长如何会有兴趣来这儿的?”

  “随性而已。”他自然不会说,是文竹给他拍电报说终于说服了大小姐去花灯会,然后他自己傻呵呵兴冲冲的以百里奔袭的速度连夜赶回的。

  顾疏玲抿了抿唇,心里已经了然。难怪文竹会那么坚持不懈的要来灯会,还扯出什么要寻觅良人之类的蹩脚借口,原来是在这儿给自己下了个套啊。唉,这丫头,手肘好像老是往外拐啊。

  “前些时候听说兄长在思起镇。”她淡淡的说道,却也流露出一丝担忧和好奇。

  “嗯,前些时候张家的那些人跳得太厉害,总不能就这么纵容着。思起镇是战略要地,守住思起镇就像是扼住了张家的咽喉,他们再能蹦达也得悠着点儿。”

  思起镇这个地方,亦是最近几年才发展起来的。小小一个镇子,因为有新修的铁路经过,再加上与白城的距离,算得上是白城的第一道屏障,又因着交通的缘故,是顾家重点控制的地方之一。况且那个地方,古时传有金矿,虽然只是传言未必属实,但在那里发现了铁矿倒是真的。顾大帅设想扩大地盘,把界线再向外延伸个一百多公里,把思起镇发展成自己的军工基地和重要防线。

  是以,思起镇一直都是顾张两家军阀争夺的重点。但现在,它还在顾家手里。

  顾淮深说,这个地方极其重要,又是张家铁路运输的重要枢纽,从这儿出发,军队很快就能攻到张家的大本营。所以,在形式紧急的时刻,他须得亲自镇守此处。

  “前线危险,兄长当保重。”本以为她的关心会持续下去的,可谁知下一句话就开始数落他的不是了,“然,兄长身为三军少帅,身负保家卫国的重任,不该随意离开,还是为了这微不足道的七夕灯会。”

  顾少帅觉得委屈啊,他抛下军队马不停蹄的赶回来是为了什么啊,不就是为了看看她嘛?自己可是连家都没有回,连真正的热水都没喝上啊,不表扬一下,却要这么严厉的数落,唉,心好累哦。

  他在心里吐槽了一下,可说话却是正经的:“谁说微不足道了,明明就举足轻重。”他说的才不是那小小的花灯会呢,而是拐弯抹角的说的阿玲。

  因为她在这儿,所以,了无生趣的花灯祭也可以变成妙趣横生的七夕会。更何况,他从来就没有和阿玲一起看过七夕的花灯。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身边的人,重要的是特殊的日子。

  顾疏玲自觉没法儿接下去,便又道:“既然兄长已经回来了,还是回家去看看父亲,看看嫂子,还有怀昔侄子吧。”

  诶,本来满心欢喜的,却被这几个名字泼了盆冷水,他心里叫道,我是回来看你的,不是来瞧其他不相干的人的。想了想又觉得这样太过不尊敬父帅了,又自我安慰道,他有的是人看顾着,不差我这一个。

  但他也不能这样直说,便道:“有时间我会去的。”

  “兄长,”莫名回忆起刚刚的舞来,又想起那一年他说自己要成婚了,她的语气也变得很淡,“你对嫂子,太冷淡了。”

  闻言的顾淮深特别想问一句:比起你对我的冷淡漠视,哪个更甚呢?

  但他毕竟还是她的兄长,她仍喊他兄长,这是难以改变的事实。他不能这样去逼她,也不能放纵自己。可是,从阿玲的话中,他又如何听不出来她在沈家的不幸呢?她是他发誓一定要给予幸福的姑娘,却栽在了沈夜白那坨牛粪上,想想就来气,这沈夜白简直比当年那儿不知深浅的教员还讨厌。

  “两年前我就说过了,她不是你嫂子,你也不会有嫂子。这句话,一直都算数。”

  “逃离不能解决问题,兄长,推卸责任不好,不要给怀昔做个不好的榜样。”

  顾怀昔,诶,提起这个,顾淮深就觉得心累。虽然自己对楚青没有任何感情吧,但头上一片绿油油的青青草原,这种感觉也不怎么好啊。

  最关键和最憋屈的地方更在于,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人正是自家老爹。

  狗、日、的,这都什么事!

  然而想想与其让楚青守活寡,还不如勉为其难让她当自己的……姨娘呢。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成全不是。

  但这件事啊,老是让阿玲误会,他的黑锅背得有点儿大哦。所以,想了想顾淮深说:“怀昔,并不是我的儿子。”

  “嗯?”顾疏玲觉得稀奇,她是绝对相信楚青对兄长的真心的,怎么这孩子会不是他的呢?怕不是搞错了吧?还是,嫂子当真是暗地里移情别恋红杏出墙了吧?

  她看了他两眼,眼中尽是不信。

  顾淮深叹了一口气,认真的说:“真的,怀昔他……不是我的儿子。”

  话已至此,他不能直说怀昔是他弟弟吧,家丑这种事啊,尤其还包含着人性的险恶,还是不该拿来让阿玲烦心。

  顾疏玲顿了顿,算是接受了这一事实,一时之间被这消息震撼到了,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好。顿了半天,她略带同情的道:“兄长……挺住……”

  这个安慰也真是够了……

  顾淮深两眼一翻,发现自己不远千里的赶回来,似乎就是为了见阿玲一面,这见了面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什么都想说,可什么也不能说,他的大多数的话在这里都是禁忌和罪恶,却又要在一旁不厌其烦的玩着高深莫测的语言文字游戏,在看似平淡无奇的兄妹重逢中添加一些若有若无的暧昧。

  他有些怀念以前,他可以无所顾忌的同阿玲一起,哪怕在她刚来之时怕得不愿见人时,他也是可以靠近她的。那时候,游山玩水,吃喝玩乐,逛遍了白城的每一条大街小巷,吃遍了那些隐匿在陋巷中的美味小吃。

  可是,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他娶了楚青,娶了自己不喜欢的人;而她嫁了沈夜白,自诩托付一生的良人。

  可从文竹传来的消息,以及在跳舞时阿玲的言语来看,她过得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么幸福。什么沈家大少和顾家小姐琴瑟和鸣鹣鲽情深之类的,果然是空穴来风的谣言。

  他叹了一声,瞧着天空中陆续炸开的烟花来,又想起阿玲在见到那朵西府海棠烟花之时的表情,我见犹怜。他多想顺着她的话告诉她:“一片真心尽付于你,管它梦里幻里,我都同你一起。”

  然,他不是沈夜白,没有资格回应阿玲对旁人的告白,只有心痛如绞的看着。

  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真他、妈、的窝囊,堂堂少帅,搞得跟那扭扭捏捏的小女人一样。可想到对象是天下地上独一无二的阿玲,又觉得哪怕自己变了娇滴滴的女子也是没有什么的。至少不用再纠结于难以控制的情绪,姐妹相称,也就没了这么多的风月的烦恼。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荒唐,他以为自己哪怕变了女人,对阿玲的感情也不会变。这样想来他还是当个男人吧,毕竟不会再隔上一道性别的鸿沟啊。天知道若是如此,会不会搅出一段天地变色的断袖情来?如果说这样的情感也叫做断袖的话。

  只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顾淮深已经脑子里跑马车乱想了很多。他强迫自己正经起来,然后把目光聚焦于阿玲起先的话上,虽伤人,但却颇有诲人不倦的错觉:“阿玲,你和沈夜白之间可还好?”

  明知故问,但顾疏玲还是说谎道:“好得很。满大街都在传我们的恩爱不移,兄长觉得这算不算好呢?”

  “我只信自己亲眼看到的。”

  “有时候亲眼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就像……我们都看到怀昔是你的儿子。”

  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顾淮深觉得头疼。他的阿玲啊,永远都这么一针见血,有时候算得上刻薄,明明知道自己不愿说这个,还要故意提到,就为了把话题转开。

  如果说这是把钢刀,那他也要挺起胸膛,就算被捅得再深,也不能在此时退了。他还有一句很重要的话没说。

  他说:“阿玲,若是你想回头,兄长永远都在。”

  “这不是苦海,我不用回头,也不想回头。”

  坚定的语气很像那些刚刚入伍的士兵,虽然稚嫩,但也终是不移的。

  好吧,看来他匆匆赶回来的这苦心在她看来也不过是一场闹剧,就算他一片真心尽付,终也比不过沈夜白的负心薄幸。

  罢了,谁让他喜欢她呢?

  这是病,没得治。

  回头的尾音还在空气中,却见一身长衫的沈夜白独自走了进来,像是看到了稀客一样的啧啧两声,再来到顾疏玲身边,很自然的牵起她的手,看着顾淮深,语气里带着调皮和讥笑:“少帅真是不道德,趁我不在就撺掇我妻子移情别恋。可我家疏玲又不是那些不贞的女人,我也不太喜欢那绿油油的颜色。”

  这话绵里藏针,分明是在嘲讽楚青给顾淮深戴了绿帽子的事儿。

  妈、的,顾淮深心里骂道,你个听墙角的真的是哪里都有你,属壁虎的是吧?改天老、子一定找机会再给你松松皮。

  他狠狠的瞪了沈夜白一眼,眼中是恨意和威胁,然后冷声道:“草绿也比血红好看。”

  威胁,啧啧,很含蓄啊,不愧是少帅嘛。

  但沈夜白也不畏惧,他是听到了人家的秘密,但也没有无聊到拿出去到处宣扬的程度。这样的秘密,要是真的被他泄露了,恐怕马上就会被砍成肉泥出现在某个乱葬岗的。如果不是身边的这个女人,他恐怕会直接被当场灭口吧?想想有点儿可怕哦。

  但气势也还是要有的,他挽着顾疏玲的手臂一同出去,道:“我是学音乐的又不是学画画的,对什么草绿血红的都没什么兴趣。”

  冷哼声在他背后响起,他压低声音问顾疏玲:“下一次如果还有这种逢场作戏,麻烦你事先给个暗号。要不然我可不敢保证有命同你演下一场。”

  “你来得很及时啊。”

  “刚把阿秀送回去就来了,能不及时吗?”

  顾疏玲眯了眯眼,心道,你早晚得被自己作死。

继续阅读:第四十一章 酸菜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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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城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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