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佳期如梦
白苏2017-12-01 19:064,961

  进入口的时候,刚巧旁边有个卖花灯的铺子,还间或有各式各样的面具出售。

  文竹直嚷嚷新鲜,掏钱买了个莲花样式的灯,又笑嘻嘻的问老板何时七夕节都流行卖面具了。

  老板也是个热心人,见她们问啊就细细说了:“那洋人不是流行那什么面具跳舞会什么的嘛,咱白城也不落后啊。而且啊,沈家少爷留洋归来的,对这东西喜欢得紧,沈家又是花灯会的支持者之一,自然就兴起了这种潮流了。对了,听说晚上九点啊,里面会有洋舞会呢,都得戴着面具才能进呢。两位小姐要不也买一个?”

  顾疏玲不感兴趣摇头说不要,可文竹却是兴致勃勃的,在一堆别样的面具中左右挑选,终是选了一个银色的、还沾着柔顺羽毛的面具,这才高高兴兴的走了进去。

  不同于上海的十里洋场,也不同于湘西的世外桃源,白城从来都是古典与文明相互融合的地界。

  闪烁的霓虹,纷飞的缎带,在烟花爆开的绚烂一瞬,远处的天边,近处的河岸,都被形形色色的花灯占领。

  文竹伸着手指兴奋的指点着远处的那个巨大的花灯,扎成花苞的模样,在点燃的灯火中,花瓣渐渐张开,像是正在绽放的花朵,昙花一现,只在流光溢彩之间。

  拥挤而嘈杂的人群,在那朵花开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巴,瞪大双眼瞧着那里,像是那花开的时间便是最美的刹那。

  静静簇立的人群,和着静静流淌的白河,像是整个世界都静了。

  所谓仙境,不过如此。

  等到那花完全开放,十二个洁白的花瓣因着光线的关系展现出不同的颜色,然后,有着古装的美人从中一跃而起,素手牵着从梁上吊下来的彩带,月白色的衣裳在风中飞舞。不,飞舞的不只是衣襟,还有那个人。

  就像是独下九天的织女,她拽着那彩带,脚尖踮起,轻点花瓣,便带着无数月华翩飞起舞。

  仙女下凡。

  然后,立马有无数的小的被扎成鸟雀形的灯笼出现,在那巨大的花朵之前摆出一条朱色的路来。

  再然后,那路的尽头却出现了一个身着汉服的男子,看样子应该是演的牛郎吧。而那鸟雀的灯笼,该就是鹊桥了。

  果然,这一对身穿古装的男女,以轻盈的身姿踏上这鹊桥,终是在中间的一面大鼓之上相逢。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在牛郎织女相遇的一刹,伴着陆续上升的孔明灯,人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这哪里还是一个平常的七夕啊,分明就是难得的艺术表演啊!单就这饰演牛郎织女的演员,就是身怀绝技的啊,否则如何能凌空而起,如何能在那花灯上如履平地?

  佳期如梦,这景象,果然是幻的,兴许连梦都不曾做过。

  文竹看得呆了,好久才回神,结结巴巴的说:“好厉害,大小姐,我们错过了好多美景哦。”

  “的确是叹为观止,”如此浩大的工程,毕竟这广场上搭起的台子和框架,以及那些精致且华贵的花灯,还有表演的演员,乃至这些孔明灯和烟火,在动荡不安且衣食不足的时代,应该是极其难得的了。虽是罕见的绝美,但毕竟有些奢侈浪费了,在这明媚得过于灿烂的盛景之下,却又隐藏着破败与没落,像是繁华盛世之下的腐烂堕落,别无二致。

  可是,无论盛衰,与之何干?所以,感叹完其的浩大之后,顾疏玲又自怜自伤:“可是与我无关。”

  人群拥挤,杂音很大,哪怕隔得很近,也不一定听得清楚旁人的话。更何况文竹的满门心思都在这摇曳的花灯之上,完全没有注意到顾大小姐这慢吞吞的话了。

  此时还早,也不过八点过些,离那摊主说的舞会还早,四周又吵得很,耳膜都嗡嗡的,顾疏玲不满的皱了皱眉,道:“舞会还早,先找个地方歇歇吧,太闹了。”

  文竹大声的“啊”了一句,然后一路挤过去,进了一间茶馆,要了间雅室坐着。

  本来就是热闹的日子,大多都是来看花灯的,少有人会选择去茶馆的。因此,茶馆里清闲得很,便是不用预约啥的就能直接找个好位置。况且,在茶馆老板认出顾疏玲的时候,那是蓬荜生辉千恩万谢的啊,一个劲儿的说:“大小姐,啊,稀客稀客啊,您坐您坐……”

  不过两分钟,文竹就已经坐不下去了,站起来绕着屋子走来走去,不时的透过紧闭的窗户往下看。

  顾疏玲啜了一口茶,慢慢道:“想去就去吧,不用管我。”

  像是得了圣旨一样,文竹诶了一声,兴高采烈的跑下楼去。

  等到她已经跑进那拥挤的人群中看不见了的时候,顾疏玲才发现,这丫头忘了把自己买的面具带下去了,诶,到时候可别没有面具进不去啊。

  但想想文竹古灵精怪的,身上又带着钱的,不怕她没办法,也就不再去管这闲事了,只愿她可以觅得良人吧。

  这样静静的坐了一会儿,炉子上的茶水也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开了。

  顾疏玲把茶壶提了下来,倒了一杯,看那清茶静静的卧在杯中,虽是茶香四溢,但到底太过清雅了,不太适合她这样心思太重的女人。

  于是便弃了茶,让老板拿了壶绍兴黄酒来,慢慢喝着,倒是更有感觉。

  礼花在天空中爆开,像是千朵万朵的花,把自身的灵气全部炸裂,用那花瓣做影,在生命的最后一秒崩裂出最摄人心魄的美来。

  顾疏玲只看了几眼,便回过头来,掏出怀表来看了一眼,哦,九点十分了呢。

  舞会已经开始,像文竹那样爱热闹的应该早就进去了吧,兴许现在正挽着某个男人的手跳得起劲呢。

  当年在女师学堂的时候,学校里也经常有舞会什么的,但顾疏玲生性不爱这些,又因为她的身份和性格,同学之间也不甚亲密,倒也没有被强拉着去的经历。

  只有一次,那个新来的历史教员,一个热心且好热闹的戴着圆框眼睛的青年男人,组织了全班同学去舞会,说是什么要纪念他们即将逝去的青春。那个教员也是大学毕业不久的,满身的学生气,又诙谐幽默,深得大家喜欢。本来顾疏玲不愿去的,可这不知实情的教员却拉着全班同学们一起站到她的寝室楼下,颇有一种聚众表白的错觉,顾疏玲拗不过,只好去了。

  唯一一次。

  那一次好像还是和邻校联谊,一起办的。可在白城的人都晓得顾疏玲的身份,而且大都见识过顾少帅的手段,纷纷抱着可望而不可即敬而远之的态度离得远远的,留顾疏玲一人坐在旁边无聊的尝着洋酒。

  还是那历史教员,他初来乍到又不知深浅,便邀请她跳舞。顾疏玲不愿,他靠近她轻声道:“诶,那么多人看着呢,给老师个面子好不咯?”然后又做了个请的姿势,终于是成功的拉倒了顾疏玲的手。

  流转的灯光,轻柔的音乐,旁边的大提琴和萨克斯尽职的吐露乐曲,她如一条鱼,在那教员的手中,跟着他的步伐一起,旋转跳跃,踩碎一地的灯光。

  于那教员,确实是她不可多得的师友,她也不讨厌。那时的她正陷于自己龌龊心思的矛盾纠结中,本以为这老师会带她出泥淖,可有些东西还没来得及产生就被扼杀了。几天之后,这位历史教员就被调走了,传言是军政界的人下的令。

  这个闲得没事干还来管人家教务系统闲事的军政界高官自然就是顾少帅了。当时的他骂了一句脏话,大意是自己都没和阿玲跳过舞却被这个半路而来的历史教员截胡了,真的是自家白菜被猪拱了云云,然后,这个倒霉的历史教员就被调到了一个偏远的村庄,说是和一个农村女人结了婚,后来染了肺病死了。

  而市面上流传的版本是,教员被调去了北平,后来因为成绩优异被派到国外留学了,再后来直接留在了国外当教授,据说还娶了个金发碧眼的美女当老婆。

  顾疏玲本来也有过担心的,但听到这儿,也就释怀了,老师是去寻找更好的前程了。很好,飞黄腾达嘛。

  然后又有诋毁之言传出,说教员之所以对顾疏玲那么特别,不过是看中了她的身份。还有人说,他和顾疏玲交往过,所以借着顾家这根高枝,才飞到了国外。

  对此不实的流言蜚语,顾疏玲不予理睬。而顾少帅则拍着桌子大发雷霆,说自己刚把那狗屁教员丢开,又来了一堆八婆。当即带人查封了几家报馆,又暗自给那些造谣者穿小鞋,这才还了耳边的清静。

  而后,顾疏玲一直低调的待在学堂,无波无澜的过完了学生生涯。当然,顾少帅的突然到来引发的轰动不算。

  而最轰动顾疏玲的,应该就是在她十九岁那年,顾淮深一身酒气的来,她事先并不晓得他来,可是当她打开寝室门的时候,却发现一个人也没有,倒是许久不见的兄长酒气微醺的坐在她床边。

  她带上门,道:“兄长你怎么来了?”

  “阿玲,我好想你。”顾淮深脸颊通红,答非所问。

  顾疏玲皱了皱眉,道:“兄长你喝醉了。”她看了他一会儿,又道,“我去打电话,让副官带你回去。”

  然而她没走得掉,就被床沿上坐着的人一把拽了回来,堪堪跌在那人怀里。

  她惊惶了刹那,但很快冷静下来,问他想干什么。

  顾淮深喃喃道:“想你啊,我只是想着你。”

  顾疏玲静静的听着,只是觉得不知该如何和这个醉酒的人说理,也不知他的酒疯什么时候才能好。

  见她静了,他也静了下来,黑曜石般的眼睛闪着淡淡的光,一眼也不肯落下的看着她,像是下一刻就要失明了,非得把她的容颜和所有表情全都记在心里一样。

  四目相对,他终于说话了,像是一根断掉的琴弦,颓软无助,失望与希望相互交错,终究是因为这个世界的阻碍而不得不换上无助与无奈。

  他说:“阿玲,我要结婚了。”

  声音清浅,像是冬月的坚冰,带着无尽的悲戚。

  他又补充了一句:“父亲命令的。”

  这一句中又像是藏着暗火,分分钟就能星火燎原了融了那冰块,可到底只是暗火,就像一条蛇,七寸被人捏在手中,动弹不得,连火焰都无法喷洒而出。

  顾疏玲没有想过他是特意来告知自己的婚礼的,且他堂堂少帅,表面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却还是要屈从于父帅,剩下一大堆的不得已。

  他要结婚了,对象是谁不重要,反正都是别人。总不可能是当年从死人堆里抱出来的姑娘。

  顾疏玲喉头动了动,眼神躲开,道:“恭喜兄长了。嫂子是谁?”

  “楚青。”

  “原来是楚青姐啊。很好啊,你们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大家知根知底的,她也喜欢你,你也喜欢她,再合适不过的了。”她说道,“很好,真的,父亲的眼光和决定,从来就,很好。”

  “你是说真的吗?”他猛地这样问她,目光炯炯,像是在问一个举足轻重的大问题,“阿玲,你真的觉得很好吗?”

  她轻轻的点点头。

  突然,手上一紧,却原来是被顾淮深揽在怀里,手指间力道也加大,紧紧的抱着,不留一丝缝隙。

  怎么说呢,她是不喜欢这样霸道的他的,总感觉会被他永久束缚,这样的禁锢最后却又要变成禁忌,倒不如一开始就没有。

  所以,她勉力挣扎,想要逃离。即使心伤即使不甘,却也不想再犯了其他的罪过。

  可顾淮深却在此时将霸道进行到底了,他不松手,却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无礼。酒精虽然麻痹了他的精神,但并不代表丧失了理智,他知道怀里的人讨厌什么,知道她的底线在哪里,所以,哪怕装疯卖傻,他也不会越过那道红线。

  可是,他到底说了,占着言语上的便宜,述说着心底的炽热和奢想:“哪里有什么嫂子啊,我不喜欢她,不喜欢楚青,不喜欢。你知道我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也知道我心头的人是谁,可是,可是……阿玲,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她不是你嫂子,你永远都不会有嫂子,我都不承认。我只喜欢一个女子,你知道的,你都知道。”

  “阿玲,若当年去那里接你的人不是我,若我没有遇到你,若我不姓顾,是不是就不会这般窝囊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至于顾淮深究竟因何而醉,因何而罪,他们都是清楚的。

  然,不可说,不能说,更不能做。

  那一次的醉酒醉得很清醒,甚至理智得超过了平时。顾淮深就这样说了几句话,然后便离开了,没有其他的动作和表示,就连刚刚把顾疏玲抱在怀里,似乎也只是悲伤时求得安慰和鼓励的方式。

  而此时,顾疏玲晃了晃杯中的黄酒,记忆逐渐模糊,在过去与现在之间穿梭徘徊,最终被一阵敲门声带回现实。她道:“进来。”

  酒馆老板小跑着进来,恭恭敬敬的道:“大小姐,刚刚有个小孩儿送了这张便条来,说有人在花灯会的现场等您,希望您能去一趟。”

  顾疏玲接过便条,扫了一眼平淡无奇的纸张,倒也看不出什么蹊跷来,又问:“知道那人是谁吗?”

  “不清楚,但传话的人说,您看到了便条就知道了。”

  “哦,我知道了,你去忙吧,谢谢老板了。”

  她拆开那便条来,里面只有一句话:

  八年前,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用的是行楷,但娟秀过头,飘逸不足。

  她眯了眯眼,看了一眼窗外炸开的烟花,目光又落到便条上来,停在夜白二字上,对着虚空喃喃道:“沈夜白?你想干什么呢?”

继续阅读:第三十九章 若梦不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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